朱由校推行清丈田亩之策,其要旨在於富国强兵。
所谓富国,乃使国库充盈,財政收入稳固如山。
明朝乃农业立国,税收之根基全繫於土地,
然大明中后期以来,土地兼併、隱瞒之弊愈演愈烈。
权贵豪强广占良田,却隱匿不报,朝廷依据既有田亩数向地方摊派税赋,致使重担尽落百姓肩头,苦不堪言。
每逢天灾,田地歉收,百姓无力缴税,破產者不计其数。
或被迫將仅有的薄田贱卖给大地主,或遭豪强巧取豪夺,或背井离乡沦为乞儿,境遇悽惨至极。
朝廷非但征不到税,反要拨款賑灾,国库空虚,形成恶性循环。
此等弊端,显而易见,然解决之道,却难如登天。
只因清丈土地,实乃与大明所有权贵为敌,犹如一人对抗全世界,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三十余年前,张居正曾为此披荆斩棘,
他推行考成法,以土地清丈为突破口,严惩贪腐,清查舞弊,清理积欠。
他要求地方官脚踏实地,不求速成,但求实效,
然推行之难,超乎想像。
最终,清丈虽未半途而废,然成效不佳。
所丈田亩仅比弘治年间增加八十万顷,较洪武年间竟减少一百五十万顷。
究其原因,权贵与地主仍隱匿大量土地,未上报朝廷。
至天启元年,万历朝数十年积弊已如溃决之堤,倾泻而下。
放眼神州,北直隶的官道上,流民如潮水般涌动。
据朱由校估算,如今权贵们隱匿的田產,至少达百万顷之巨。
而朝廷徵税,仍沿用张居正改革时期的田亩数据。
这种“田减税不减”的畸形制度,使得普通农户,往往要承担原本属於豪强地主的赋税份额。
他们辛苦劳作一年,却连赋税都交不起,生活陷入绝境。
而那些兼併土地的权贵,那些隱瞒土地的士绅,却坐拥万贯家財,逍遥法外。
他们不会拿自己的钱来交税,只会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加速大明的灭亡。
如此下去,大明江山,恐將不保。
因此。
便是清丈土地的阻力再大,朱由校也要將这个顽疾拔除。
阻碍他的人,他绝不姑息。
高攀龙他们只是开始而已!
朱由校思绪转动,很快又回归现实。
前路艰险,现在,还是要先丰盈羽翼。
朱由校目光转向魏忠贤,问道:“左顺门外闹事的举子里,可有人未被革除功名?”
魏忠贤膝头一软,金砖地面的寒气直窜脊樑。
他早知东厂密探如影隨形,却仍被皇帝问话的时机惊得心跳如擂一一那几个被他私自划出革除名单的举子,终究还是捅到了御前。
扑通魏忠贤当即跪伏而下,说道:“陛下,確有几人被奴婢特赦,然而奴婢完全是为陛下著想!”
“放肆!”
“內阁擬票的罪策,也是你能擅改的?”他霍然起身,龙涎香混著雨后潮气扑面而来,压得魏忠贤几乎室息。
“为朕著想,还是为你自己著想?培植亲信官员,你为內臣,欲做何事?”
魏忠贤只感觉口乾舌燥,磕头如捣蒜一般,说道:“奴婢冤枉,奴婢万死!奴婢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看在他们有能力的份上,且陛下爱惜人才,少人可用,这些人若是被革除功名了,太可惜了。”
“你倒是会揣摩圣意。但,这是你该做的事情?”
魏忠贤颤抖不语。
魂都快被嚇飞了。
“奴婢该死,请皇爷责罚!”
现在说再多话,也没用了,反而磕头认罪,有几分活路。
“罢了!”
朱由校看著魏忠贤狼狐的模样,没有立即治罪,问道:“都有谁?”
面对皇帝的询问,魏忠贤当即伏地答道:“回皇爷,有文震孟、黄道周等人。这些人虽涉事其中,但实为高攀龙胁迫,且才华横溢一一文震孟精通《春秋》义理,黄道周更是天文歷算无一不晓。老奴查证过,他们曾暗中將联名册中『抗税”字样改为“陈情”,足见对陛下清丈田亩之策並无牴触......“
他偷警皇帝神色,又急忙补充:“更难得的是,黄道周在詔狱中仍手书《屯田疏》,言及『清丈后当以军屯补国库空虚”;文震孟则向锦衣卫供出高攀龙私吞灾银的密帐。老奴想著...这般人才若充军流放,反倒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啊!”
这魏忠贤吹起牛来,连草稿都不打了。
这文震孟与黄道周有这么厉害?
不过,朱由校也不在意这些了。
他有他的思量。
朱由校看向魏忠贤,说道:
“既然你说这些举子『有才能』,那朕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魏忠贤证证抬头,正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目光像极了幼时在乡间见过的蛇信,冰冷黏腻,却带著致命的诱惑。
他忽然明白过来一一皇帝不仅要特救这些举子,更要让他们背著『阉党同谋”的锁,成为插向清流的利刃。
“皇爷圣明!”
朱由校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你要记住一一这些人既然能因你的“特赦”而免罪,那他们的前程,便永远捏在朕的手里。”
他站起身,负手步至窗前,望著殿外渐暗的天色,淡淡道:“你去告诉他们,朕可以让他们继续会考,甚至可以给他们官做。但一一”
他忽然转身,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刺魏忠贤:“从今往后,他们若敢有半点异心,朕不介意让他们尝尝詔狱的滋味。”
魏忠贤浑身一颤,连忙叩首:“奴婢明白!皇爷放心,这些人必定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朱由校微微頜首,重新坐回御座,语气稍缓:“另外,你再多找几个类似的考生,不必拘泥於是否涉事,只要他们“有才”,且“可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记住,朕要的,是“听话”的刀。”
魏忠贤心领神会,立刻应道:“奴婢遵旨!定会仔细挑选,绝不让皇爷失望!”
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魏忠贤离开后,朱由校望著殿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有黑料的刀,用起来才最顺手。”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出冷冽的光芒。
“既然你们想往上爬,那朕联便给你们机会一一只是这机会,要用你们的『把柄”来换。”
他拿起硃笔,在奏摺上轻轻一划,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些“特赦”举子未来在朝堂上的模样一畏惧、依附、不敢违逆。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窗外春雨又落,浙沥声中,紫禁城的暗影里,无数阴谋正在悄然生长。
那些被特赦的举子们不会知道,他们的人生早已被硃笔一分为二:
前半段是寒窗苦读,后半段,却要永远跪在御座前,用把柄编织成绳,將自己牢牢捆在皇权的战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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