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著皇帝的神色,又补充道:“要不要奴婢先命人备些茶点?几位大人连日操劳军务,怕是连口热茶都顾不上喝。”
朱由校闻言,微微頜首。
趁著召见群臣前的空档,朱由校再次拿起硃笔,翻开下一份奏疏。
这次不再是辽东前线的军报,而是来自四川的奏章。
永寧宣抚使奢崇明以辽东战事吃紧为由,主动请调两万精锐马步兵驰援辽东。
內容如下:
臣四川永寧宣抚使奢崇明谨奏:
臣闻建虏猖獗,辽东告急,边关將士浴血鹰战,而朝廷军转运艰难,臣心忧如焚。今特请调永寧宣抚司精锐马、步兵二万,星夜驰援辽东,以解燃眉之急。
永寧土司兵素习弓马,尤擅山地奔袭,悍不畏死。臣所部狼兵二万,皆久经战阵,可充前锋,
与边军合力剿贼。
臣深知国用艰难,故愿自筹三月粮秣,並携川中火药、箭矢若干,以减朝廷转运之劳。唯请拨餉银二十方两,以安將士家小,免其后顾之忧,
若蒙圣允,臣擬分兵两路:
一万兵自重庆乘漕船东下,至扬州换装新铸火器,沿运河北上;
一万兵经汉中出川,听凭兵部调遣。
伏乞陛下圣断!
臣虽边鄙武夫,亦知忠义大节。愿亲率部眾,为陛下荡平虏寇,扬大明国威於塞外!
在奢崇明的请战奏疏之下,还有一本四川巡抚徐可求的奏疏。
朱由校默不作声的开始翻阅:
臣四川巡抚徐可求谨奏:
臣闻永寧宣抚使奢崇明自请调兵二万援辽,其奏虽言忠义,然臣观其部眾盘踞川南,兵强马壮,久有尾大不掉之势。今辽东战事正酣,若允其出兵,实乃天赐良机。
奢部土兵悍勇,然辽东建虏凶顽,两虎相爭必有一伤。纵使奢崇明得胜,其精锐亦必折损;若其战败,朝廷更可名正言顺整饰其地。如此,既不损朝廷威信,又可渐收土司兵权。
川黔诸土司中,永寧奢氏最为桀驁。昔年索要军械、私扩屯田,已显不臣之心。今若允其北上,川南空虚,臣可趁机清查田亩、编户齐民,为改土归流铺路。
陛下可明发上諭嘉其忠勇,赐银二十万两以安其心。另遣心腹监军隨行,分其兵权。待奢部离川,即看手裁撤宣抚司衙署,改设流官。
伏乞圣裁!
在两份奏疏下方,赫然附著內阁的硃批墨跡:
“辽东军情如火,朝廷正当用人之际。永寧宣抚使奢崇明忠勇可嘉,著准其率本部精锐二万驰援辽东。兵部即拨餉银二十万两,並遣监军御史一员隨行督师。其部眾分兵路线,依所奏施行。”
皇帝看著內阁的批语,以及四川巡抚的奏疏,差点被气得笑出声来了。
这奢崇明,当真是忠勇可嘉』?
朱由校眼神冰冷。
恐怕不是如此罢!
出兵援辽?
他这是要鯨吞四川!
朱由校凝视著奢崇明的奏疏,眼中寒芒乍现。
这个表面恭顺的土司头领,哪里是什么忠臣良將?
分明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此刻的大明,辽东战火將燃,西南土司亦蠢蠢欲动。
奢崇明这番请兵援辽的把戏,正是歷史上那场滔天浩劫的开端一一奢安之乱的前奏!
想到此处,朱由校握紧的拳头微微发颤歷史上这场奢安之乱,从天启元年打到崇禎二年,波及川、黔、云、桂四省,死伤百余万,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雪上加霜。
“奢安之乱·”朱由校低声呢喃,嗓音里压著雷霆般的怒意。
自天启元年奢崇明举兵反叛,勾结水西安邦彦掀起滔天巨浪,这场祸乱便如附骨之疽,蚕食著大明的元气。
朝廷为平定叛乱,调集川、黔、湖广三省精锐,耗费餉银数百万两,本已捉襟见肘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更可恨的是,这场叛乱彻底撕开了土司制度的脓疮。
那些世袭罔替的土司,拥兵自重,盘踞一方,早成了国中之国。
明廷虽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奢安二人,却再难挽回云贵川土司的离心。
那些蛮酋表面恭顺,暗地里却秣马厉兵,只待朝廷虚弱时再掀波澜。
战火所过之处,川黔之地十室九空。
良田化作焦土,百姓流离失所,饿孵遍野的惨状连奏疏中的墨跡都染著血腥。
而最致命的,莫过於辽东防线的空虚。
秦良玉的白杆兵本可驰援辽瀋,却被死死拖在西南战场。
待她终於腾出手来,辽东早已烽火连天,建虏铁骑踏碎了半壁山河。
朱由校猛然合上奏疏。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总挑细处断。
歷史上的奢安之乱,绝对不能重演!
他也决不充许生灵涂炭之事,在他的治下发生!
只是,该如何阻止奢安之乱呢?
朱由校眼神闪烁,开始缓缓动笔。
朱由校正凝神批阅奏疏时,魏朝轻手轻脚地趋步上前,在御案三步外恭敬站定,低声道:“启稟皇爷,方阁老、刘阁老已在九卿值房候著了。”
皇帝手中硃笔微微一顿,目光仍停留在奏疏上。
他略作沉吟,隨后將御笔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抬眼道:“宣。”
魏朝闻言立即躬身:“奴婢这就去传。”
正要退下时,却见皇帝又抬手示意。
“且慢。”
朱由校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著几分疲惫。
“將准备好的参茶拿上来。”
诸事繁杂,然而作为皇帝,他还是要做定海神针。
他绝不能乱。
没过多久,方从哲与刘一憬入东暖阁,拜见皇帝。
方从哲身著緋色仙鹤补服,虽年过六旬却步履稳健,行至御案前三步处撩袍跪拜,银须垂至胸前:“老臣即见陛下。”
刘一憬紧隨其后。
“臣刘一憬恭请圣安。”
待两位阁臣在锦墩上坐定,朱由校唇角微扬,温声道:“二位爱卿连日为国操劳,鬢角都添了霜色。朕特命御膳房熬了老参汤,给爱卿们补补元气。”
侍立一旁的太监立即捧来描金漆盘,盘中两盏青瓷盖碗冒著热气。
方从哲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参汤,银须微颤:“老臣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体恤。”
刘一憬亦恭敬接过,指尖触及温热的瓷盏时,官帽下的眼眶竟有些发热:“臣...即谢天恩。”
等著两个老臣喝完参茶之后,朱由校这才说出召见的目的:
“朕今急召二卿入对,所议非他,实乃关乎我大明国运兴衰之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