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轻启,英国公张维贤身著蟒袍,步履沉稳而入,身后跟著兵部侍郎袁可立,二人行至御前,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朱由校目光扫过二人,淡淡道:“免礼。英国公、袁卿,今日召你们过来,便是来问策的,所问之事有二,一者辽东,二者四川。”
魏朝將奢崇明的请战奏疏递给两人,而皇帝的声音也是缓缓的传了过来。
“辽东將有大战,然而朕心忧西南土司亦有变,不知二位如何看?”
方从哲则是一边將皇帝对西南的看法与处置说了出来,
袁可立看完奏疏,又听了方从哲之言,他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英国公张维贤,斟酌片刻之后,
说道:
“陛下明鑑,西南土司若生异动,恐將重演万历年间播州杨应龙之祸。今陛下擢拔秦良玉、新设川东防剿总兵官,诚然是未雨绸繆之举。然臣以为仅凭此二策,尚不足以永绝后患。”
“哦?”
朱由校闻言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微微前倾身子,手指在御案上轻叩两下,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年轻的帝王深知,治军安邦需用专才,而眼前这位兵部侍郎袁可立,正是深谱兵事的能臣。
“袁卿果然深谋远虑。”
朱由校的声音带著几分讚许。
“朕愿闻其详。”
袁可立整了整袍袖,从容奏道:“陛下,治夷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臣以为当以三策並施:
其一,於遵义、毕节设立卫所,仿洪武旧制屯兵实边。
其二,復开瀘州权场,盐铁之利收归官营,使土司仰我鼻息。
其三,凡宣慰使以上嫡子,十岁入国子监肆业,习礼仪、通经史,待学成方准承袭。如此三代之后,夷酋皆我大明门生矣。”
暖阁內檀香,袁可立的声音不疾不徐:“此三策看似繁琐,实如鼎之三足:军事震镊使其不敢反,经济扼喉使其不能反,文化教化使其不愿反。伏乞陛下圣裁。”
朱由校听罢,眼中精光闪动,手指在御案上轻叩三下:“袁卿此策甚妙!三管齐下,正合朕意。”
他霍然起身,走到西南舆图前,说道:“擬旨,在遵义设威远卫,毕节设镇夷卫,各驻精兵三千。”
硃笔在图上重重圈出两地。
“兵卒便在山西、陕西募兵!著兵部即刻行文山陕督抚,募选精壮流民充入新设卫所。凡入军籍者,赐免赋三年,家小准附屯田。严諭所司,务必要精挑细选一一朕要的是能战之兵,不是滥笋充数之辈!”
陕西山西民风彪悍,与其日后造他的反,不如现在收为己用,给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一个好差事。
卫所兵怎说都有朝廷兜底,算是半个铁饭碗了。
募兵之举,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陕西、山西的压力。
“经济上...即日起,所有入黔盐引必须加盖四川布政司印信。在瀘州设立榨场,铁器交易需持官凭。”
盐乃维繫生命之必需,掌控盐道,便扼住了西南土司的生存咽喉。
土司辖区的食盐供应,主要仰赖川盐,
四川自贡、五溪桥等大盐井所產之盐,经由长江-赤水河水路网络,运抵永寧这一关键节点,
再由马帮分运至各土司领地,形成主要供应渠道。
部分土司虽可经由云南黑盐井获取私盐,然山高路险,运输靡费,成本高昂。
至於零星分布於少数地区的小型盐泉,其產量微乎其微,仅供土司贵族等极少数人享用,於民生无补。
至於铁器,上至农桑耕织,下至兵甲军械,关乎生產命脉与武力根基。
控制铁器流通,无异於扼住土司发展经济与扩张军力的命门。
黔西北虽有小型铁矿藏,土司亦能驱使匠户以土法治炼,然其技艺粗陋,所出铁器质劣量寡,
难堪大用。
大宗铁器供给,主要依赖官方商路:通过沅江-清水江水系,从湖南辰溪、常德等冶铁重镇输入,尤以农具、刀具等日常及武备器物为主。
然利之所在,走私难绝。
部分不法汉商,勾结土司上层,以西南盛產的药材、马匹等为交换,暗行私贩。
生铁多由四川綦江、云南曲靖等地,经隱秘小道流入土司辖区,形成一条条规避朝廷管控的地下通道。
而朱由校要做的,就是彻底掌控盐铁,废除盐铁走私渠道,让土司只能仰大明鼻息。
思及此,朱由校目光凌厉,斩钉截铁地说道:“传朕旨意,即刻严查西南盐铁私贩!凡无官凭文引而贩运者,无论汉夷,一律以谋逆论处!朕要彻底断绝这些土司的命脉一一盐道设卡,铁器专营,让他们明白:
没有朝廷的盐,他们的百姓就要淡食终日;没有官府的铁,他们的刀枪便是一堆废铜烂铁!”
如此一来,我看尔等如何造反。
袁可立適时补充:“陛下,国子监可专设'夷生馆“...”
“著礼部擬定章程!”
朱由校缓缓道:“各宣慰使、宣抚使嫡子,年满十岁必须入京就读。未在国子监进学者,不得承袭爵位!朕要让他们从骨子里明白,这西南的天,永远是大明的天!”
刘一憬闻言眉头微,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圣明,然臣以为召土司嫡子入京一事,或可稍作变通。若骤然令所有宣慰使以上土司遣子入监,恐其疑惧生变,反失怀柔本意。”
他略作停顿,见皇帝目光投来,便继续奏道:“不若首批仅要求从三品以上大土司嫡子入学。
如永寧宣抚使奢崇明、水西宣慰使安位等辖地广、兵力强者先行纳质。其余小土司可暂缓施行,待大势已成,再徐徐推之。如此既显朝廷威仪,又不至逼其狗急跳墙。”
朱由校指尖轻敲御案,沉吟道:“刘卿所虑不无道理。但正因奢、安二部势力最大,朕才更要其质子同入京师。若只取几家,反令其疑朕有偏祖之意。”
袁可立適时插言:“陛下,可明发詔諭时模糊品级界限,改为“辖地超百里或拥兵逾五千者”,如此既涵盖主要土司,又不至显得刻意针对。”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拍案:“善!便依此议。另著礼部在国子监设“夷生馆”。首批质子入京后,朕还要赐他们御製《忠孝集》,命翰林每月考校其课业。待三年期满,学优者准其省亲,
顽劣者继续留监。”
军事文化一手抓。
不养出几条大明忠犬,如何真正的改土归流?
大方向已经定好了。
至於细则,朱由校还要在朝会的时候,与群臣共议,爭取政策考虑到方方面面,不会出什么差错。
朱由校此举暗含更深层的帝王权术考量。
通过群臣共议定策,既可集思广益完善政令,又能將政策实施的风险与群臣绑定。
即便日后施政出现差池,作为廷议公决的政令,追责时自然由制定者分担,而圣明独断的天子始终立於不败之地。
这种『罪归於下,功归於上”的御下之道,正是深得嘉靖帝政治智慧的精髓。
朱由校既以明君姿態广纳諫言,又以暗主手段规避风险,可谓將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至於像崇禎一般皇帝带头衝锋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朱由校是不会去做的。
西南之事暂且稳下去,接下来,便该解决辽东的顽疾了!
辽东,到底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