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混合著汗水、血水和泥浆，模糊了曹仁的视线。
胯下的战马早已力竭，每一次奋蹄都伴隨著痛苦的颤抖。身后，那场用牛金和无数死士性命撕开的血路，以及江陵城方向传来的、被风雨吞没的廝杀声，都渐渐远去。
“快！跟上！穿过前面那道坡，就是当阳道！”曹仁嘶哑地低吼，声音在呼啸的风雨中显得格外微弱。他身边，仅存的千余残兵败將，个个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鬼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
队伍拉得很长，疲惫和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许多人已经丟掉了沉重的盔甲，只为了跑得更快一点。
当阳道，象徵著通往生路的最后一道关卡。只要进入这条相对熟悉、且利於摆脱追兵的崎嶇山路，就有希望甩掉身后的追兵，直奔汉津渡口，然后……便是襄阳！
终於，前方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高的山樑。越过山樑，便是当阳道的入口。雨水冲刷著山樑的斜坡，形成浑浊的溪流。曹仁心中稍定，勒住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回头望去。身后，除了无边无际的雨幕和艰难跋涉的溃兵，暂时看不到追兵的影子。
“天助我也！”曹仁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於有了一丝鬆懈。他一声令下，最核心的数十名亲卫，率先衝上山樑！为大军探明前路！
战马挣扎著爬上湿滑的坡顶，曹仁跟在后面勒马，举目四望。
山樑之下，一条狭窄的、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的山道蜿蜒伸向西北方向的黑暗——那便是当阳道！只要衝下去，进入那片相对茂密的林区，生存的希望便大大增加！
“快！全军加速！进入当阳……”曹仁的吼声未落，异变陡生！
“咻——砰！！！”
一支响箭带著悽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撕裂风雨，直衝云霄！
紧接著——
“咚！咚！咚！咚！咚！”
沉闷而震撼的战鼓声，如同滚雷般从四面八方炸响！瞬间压过了风雨的呼啸！无数火把在同一时间被点燃！如同繁星骤然坠落人间，將山樑下方的当阳道入口处，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映照下，一面巨大的“汉”字大纛在山道对面缓缓升起！旗下，一员年轻將手持长刀，立於阵前，身后是密密麻麻、严阵以待士兵！强弓硬弩，闪著死亡的寒光，箭簇冰冷地指向山樑上的曹军！
“不好！有埋伏！！”曹仁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彻骨的冰寒！心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回头！
山樑两侧的缓坡上，不知何时也亮起了无数的火把！火光摇曳中，影影绰绰儘是伏兵的身影！强弩的机括声在雨夜中清晰可闻！他们的退路，也被彻底锁死！他们衝上的，不是生路，而是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口袋！
“常山赵子龙在此！曹仁，还不下马受缚！”一声清越的断喝自左侧山坡响起。赵云白马银枪，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同天神下凡！他麾下的骑兵虽不多，却扼守著关键的坡地，封死了曹仁试图从侧面衝下当阳道的可能！
前有重兵堵截，两侧伏兵锁死，后有……曹仁绝望地望向身后——那被火把照亮、泥泞不堪的山坡上，关羽、张飞率领的追兵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正顶著暴雨，杀气腾腾地涌上山樑！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完了！
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绝望瞬间吞噬了曹仁和他身边所有残存的將士！他们如同掉进陷阱的野兽，被数倍於己、养精蓄锐的敌军，死死围困在这片被火光照亮的、狭窄而泥泞的山樑顶部，已成瓮中之鱉！
“保护將军！！”仅存的亲卫死士发出绝望的嘶吼，下意识地收缩阵型，將曹仁护在中心。然而，面对四周那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面对那无数冰冷的箭簇和刀锋，这点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中，一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和鼓譟，清晰地响彻在战场上空：
“子孝將军，別来无恙？”
声音来自当阳道入口处，那面巨大的“汉”字大纛之下。
只见一架简易的伞盖被撑开伞下，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然而，那从容不迫的姿態，那透过雨幕依旧能感受到的、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曹仁瞬间认出了来人——蔡瑁！
昔日曹营他看不起之人，如今却將他逼至绝境！
蔡瑁缓缓抬手，摘下了斗笠。雨水顺著他的髮髻流下，滴落在蓑衣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骄狂，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淡漠与一丝……近乎悲悯的审视。
“江陵困守，將军忠勇，瑁深感敬佩。”蔡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曹仁耳中，“天时已去，人力难回。丞相远在河北，鞭长莫及。襄阳虽近，却已是咫尺天涯。將军麾下这些忠勇之士，隨將军血战至今，难道將军忍心让他们尽数葬身於此，做无谓之牺牲吗？”
蔡瑁的目光扫过曹仁身边那些浑身泥泞、面带惊恐与绝望的士兵，语气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放下兵器，投降免死！我主刘皇叔仁义之名，天下皆知！瑁以项上人头担保，降者，不杀！愿归乡者，发予路费！愿效命者，量才录用！將军若降，亦可保全身家性命，他日未必无再见丞相之时！”
“若执迷不悟……”蔡瑁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此地，便是將军与尔等数千將士的埋骨之所！玉石俱焚，只在一念之间！”
蔡瑁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曹军残部早已摇摇欲坠的意志。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不知是谁“噹啷”一声，率先丟掉了手中的环首刀。
紧接著，兵器落地的声音如同雨点般响起！越来越多的士兵丟下武器，跪倒在泥泞之中，放弃了抵抗，只剩下绝望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