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那么多做甚,大人们自有考量,需要你这个丘八多嘴?”
一个月的时间,西山工坊终是步入正轨,源源不断的煤矿从西山上运下。
堆积如山的煤块,通过装车一部分运到琉璃工坊内作为燃料,另外一部分通过永定河水运到京城广宁门,以供京师百姓烧火做饭之用。
还有多出来的煤矿,会沿着水路,运送到北直隶诸地。
这套产出流程安排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愁销量。
而今市面上一斤上好的煤块,约为四十文钱。
张允修直接以二十文一斤的清仓大甩卖,如何能够愁销量?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市场。
京城内百余万人,本就对于燃料需求甚大。
后来明末学者顾炎武,便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有言:“京城百万之家,皆以石炭为薪”。
京郊树木稀少,柴炭的价格又极为高昂,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购置煤炭,以用来烧火做饭。
足以见得,这个时代京城中,对于煤炭的需求量有多大。
从前,京城这一大盘生意,皆是由商贾们通过涿州、遵化,乃至于南直隶各地采购运入京师之中。
然而,西山工坊的煤炭一出。
京城上下百姓皆是不愿购买高昂的外敌煤炭。
认准西山煤炭,甚至只要有西山的马车一入京城,未到城门口便会被抢购一空。
为什么?
因为这西山煤块,不单单是便宜,甚至还比京城内最上等的煤块好用许多!
这西山煤矿不同于从前的煤块,乃是采用藕煤的形式,每一块煤炭都犹如蜂窝莲藕一般。
不单单相较于从前,更加便于搬运和存放。
相较于昂贵的煤块,这种藕煤在炉灶之中,甚至能够燃烧更久!
如今物美价廉之物,其余煤矿哪里还有半点竞争力?
即便是降低到二十文,也同样是无人问津。
若是降低到十文钱?
那京城商贾们,便要做赔本买卖了。
当然,在京城商贾里头,有一群人倒是有恃无恐。
以王世顺为首的徽商群体,这些日子可谓是将脸都笑歪了,在京城东四牌楼的勾栏胡同,连续留恋三日。
给旁人看得眼红至极。
纷纷开始后悔,为何当初自己不也去求求那张士元,入股西山工坊,恐怕此刻在勾栏胡同里头挥金如土的,便是自己来吧?
当然,最为着急的还当属另外一个群体。
京城晋商会馆内。
今日大小商贾齐聚一堂,他们各个都是面如土色,像是死了娘一样,有些甚至顶着个黑眼圈,看起来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此时,堂内走出一名长脸窄额,颧骨突兀,身穿藏青绸缎直裰的中年男人。
一见他入大堂,在场的十几名商贾立马起身行礼。
“范掌柜!”
“都不必多礼,我范永斗执掌这晋商会馆,便是想着与各位多帮衬,近来之事棘手,诸位畅所欲言吧。”
范永斗嘴上这样说着,可说起来话来,依旧是一个上位者的姿态。
“谢范掌柜~”
场内诸位商贾,十分恭敬的模样,等到朝着范永斗深深一礼,这才各自按照位次,于堂上端坐好。
刚刚坐下,便有人忍不住了,一名年轻些的商贾,显然才执掌家中生意,他急切地说道。
“那张士元,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往日里最上好的煤块一斤四十文,大家伙儿都有赚头,可他偏偏要二十文一斤。
那劳什子藕煤,比起咱们最好的煤块,还要更加耐用,这下次不单单是煤块卖不出去,煤土都卖不出去了!
如此这般,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这般控诉,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便又有商贾说道。
“是啊~老夫听闻那西山工坊,给予流民丘八一月竟有五百文钱,这北直隶各衙门之皂隶,一月也不过是五百余文钱!他张士元想要做甚?
这是扰乱市廛之序,坏我货殖之纲纪!”
一时间,悲观与愤恨交织在大堂之内,有人哀叹着说道。
“那张士元仗着有个好爹,在京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连张阁老与徐.”
那商贾一时语塞,也不太敢说下去,生怕被人听到之后,告他个勾结白莲教匪的名头。
如今,锦衣卫还在京城内四处抓捕白莲教余孽。
眼见商贾们生气得生气,悲观得悲观,哀叹得哀叹,那范永斗紧紧蹙眉,沉声说道。
“往日之事,便不要再多提了,咱们先解决眼下之事。”
他顿了顿,看向左手边的老者。
“李老先生如何看?”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李明性。
此人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模样,身子佝偻着,即便是坐在堂上,也是拄着拐,闭目养神。
他是正德元年生人,如今已然是七十六岁高龄,与古人来说算是特别高寿了。
李明性行商多年,在山西一带颇有些名望。
对于诸多晋商来说,若是要找个人,解决眼下的困局,那便是非他莫属了。
李明性吃力得睁开眼皮,看了看范永斗,又看了看在场的商贾,竟发出一阵干笑。
“你们这些小辈,遇到点事儿便大惊小怪,这张士元是有些手段,老夫想来却不必多虑。”
即便是李明性资格老,可他此话一出,还是有许多人心中不服。
适才抱怨的年轻商贾,不由得反问说道。
“李老先生如何能说不必多虑?从前那仁民医馆创立之初,京城上下不也皆是嘲弄,可后来又如何了?还不是让那张士元赚得盆满钵满!”
提到这个事情,商贾们也都恨得牙痒痒,京城医馆可是个极其赚钱的营生。
可那仁民医馆一入场,便让其他医馆都没了活路,现在对方又要染指煤矿?
李明性却慢条斯理的模样,摇摇头说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他从前凭着瘟疫一事,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无非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和朝堂的权势罢了。
若无这些,他也不过是会耍些小聪明的娃娃。”
他很是不屑地笑着。
“吾等不知他用了什么奇技淫巧,能够产出那上等的藕煤。可有一点能明了,那藕煤之产出,绝非是什么易事。
这二十文我们没有赚头,他张士元便有赚头了?”
李明性有一种看惯商海沉浮的从容,嗤笑着说道。
“不过是抢占市场的把戏,此子居心叵测,便想要以低廉之价目,将咱们全然驱逐出这京城煤矿的行当!
届时他再将价目涨起来,以一时之亏损,将整个京城煤矿行当全然吃下!”
经过他这一番分析,堂内大小晋商像是明悟了一般。
那范永斗也笑着说道:“那竖子小看了咱们,这京城煤矿生意,一年堪堪能到个百万两银子,咱们晋商群策全力,便让他蹦哒几个月,待到他将银钱全然挥霍干净,看他如何与皇帝交代!”
“竟是如此?”
“哈哈!那张士元一介黄口小儿,却也想学人营商,实在是可笑!”
“看来是我等多虑了,还得是李老先生见多识广。”
一时间,堂内气氛倏然变得热烈起来,许多颓然的商贾脸上也恢复了神采,似乎几个月后,那张士元真就会自己崩溃了。
可显然,还是有人看出了门道。
“我想来没有那么简单。”
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商贾们循声望去,却也是晋商里头的老资历——王登库。
却听他沉声说道:“自西山工坊开设以来,老夫便派人多方打探,倒是寻出了点名堂。”
王登库叹了一口气。
“结果不尽人意,虽不想夸赞那张士元,可我也不得不佩服,此子匠心独具。
据我所知,那西山之上,自煤山顶上而下,开设有一条以精铁打造之轨道。
那张士元造有矿舆,以轨道至下,便能够省下不少气力。
还有那绞盘,以绞盘于矿井内运送匠人及煤矿,同样是事半功倍。
更遑论什么无烟藕煤的制作。”
他摇摇头颇有些绝望地说道。
“吾等差那张士元远矣~”
“这”
范永斗是知晓,那西山工坊有别样的名堂,却不想竟是这般高超?
他不由得低声询问说道。
“可有仿制之法?”
“呵~”王登库冷笑一声说道。“不说那技艺难以获取,即便是拿到了,可整个西山煤矿皆已然是张士元的囊中之物,吾等于北直隶各地之煤矿,可比得上西郊便利?”
一时间,堂内陷入到死寂之中。
这气氛比起从前更加绝望了。
一名年迈商贾长长叹息,近乎要哭出声来。
“难道这天下,便无人能治张士元这混世魔王么?”
正当悲观情绪甚嚣尘上,那李明性又开口说道。
“却又来了,你们这群小辈,就是太过浮躁。”
范永斗疑惑问道:“老先生还有法子?”
“咚咚~”
李明性用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板,看向堂内商贾说道。
“平日里让尔等多读书,却都是不听,现今竟犯了这等错误?
老夫言那张士元耍小聪明,岂是空穴来风?
那西山煤矿即便是弄出来,也有个难解之死结!”
眼中生出希冀,范永斗连忙询问说道:“还请先生赐教!”
“嘿~”
李明性声音沙哑,露出满嘴金牙,悠悠然说道。
“诸位难道不知,这西山五行属水?”
注释1:物价参考《宛署杂记》《工部厂库须知》
注释2:关于皂隶收入见吕坤《摘陈边计民艰疏》《明经世文编》卷四一六:“今各衙门快、壮、门、皂工食,至薄者每日银二分,厚者三分四分,此内既无杂派之名,此外又有需索之利。”
计算可知,全年大概七到十四两银子,每月大概500-1200文,文中商贾的口吻,自然按照最低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