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增大后,市面上、蚕丝价目必然下跌,可降价之后,豪绅们又会将成本转嫁到工人身上,再压下工价,你如何处置?”
终究是缺乏经验,面对新兴的商品经济,一如张居正这般的大明执政者,实在是有些陌生。
江南参与手工业者极多,这些人都需要谋求生计,他们没有农田桑田,能够糊口,全仰赖士绅豪强所开设之工坊。
从前尚且能相安无事,可一到灾年之后,江南诸多蚕农失了土地,也需一份工作。
市面上需要工作的工人增多,豪绅们便趁机压价,甚至为了“恶心”张居正,还宁愿故意亏损一些,也不用受灾百姓。
朝廷或许能够赈灾,若想恢复生产,若想要保境安民,就必须要与豪绅们妥协。
要知道,海外的倭寇还在虎视眈眈呢!
“豪绅?工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张允修神态自若。
又见对方神神叨叨的样子,张居正失了耐心:“你又在胡言什么?”
张允修眯着眼睛:“孩儿想来,不如绕开中间商赚差价,直接将原料交到百姓手中,让他们纺织布匹,便是迎刃而解。”
张居正很认真地分析:“荒唐!百姓如何能消化这么多、蚕丝?你若想要影响市场,便需要足够体量,这叫做规模效应!”
“寻常时候,他们确实消化不了。”张允修目光炯炯的样子,“可我若是能造出一台机器,纺织效率远超以往织机十倍呢?”
“绝无.”
张居正下意识想要反驳,可眼神立马变得狐疑起来,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你又捣鼓出来什么东西?”
张允修走到书案边,在夹层里头翻出一本书,从书里头抽出一张图纸来,摊开摆在老爹面前。
“爹爹请看,此物名为天工纺织机!”
说是“天工纺织机”,实际上就是参照后世珍妮机,再加入一些后世的机械化改进。
直接叫珍妮机自然有些奇怪,张允修干脆便取了一个“天工纺织机”的名字。
说起来,为了制造这个机器,他接连筹备了好几月,近期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张居正不太懂机械,可那大明机械学院,是经过内阁票拟通过的。
他对于其中最为机密的研究,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张居正面色越发凝重,抬眼询问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张允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江南士族不是仗着他们有纺织工坊么?靠着家大业大,欺压百姓,想要逼得朝廷顾虑江南赋税,不敢动他们?
那我等便另辟蹊径,西山制造出这‘天工纺织机’,不卖丝绸,也不卖布匹,我们只售卖机器和技术指导!”
张居正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张允修娓娓分析:“简单来说,一场水患之后,无数小手工业者破产了,只能涌入城里寻求大工厂主,也就是士绅豪强的帮助。
然而,士绅豪强不仅压价盘剥,还对抗朝廷故意拒收失业者,朝廷因此进退两难,江南也越发动荡。
朝廷虽有赈灾粮款,然杯水车薪,百姓们自己不能够维持生计,今后还是要受难。”
他话锋一转,转而给出计策。
“而在我看来,与其源源不断往江南砸银子赈灾,倒不如拿出一部分来,成立一个钱庄!钱庄与西山的‘天工纺织机’相互配合。
前者为百姓们提供借贷维持生产和生活,后者则可极大提升纺织效率,产出更多的布、丝绸!”
张居正不由得看出些门道,他目光一凝:“你该不会,想着靠钱庄牟取暴利吧?”
浸淫朝堂多年,他可太清楚官场巧立名目之贪腐手段。
“爹爹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张允修很是不忿地说道。“我张允修缺银子嘛,需要去坑穷人么?犯得着去坑穷人那仨瓜俩枣?京城遍地是金银,我何必去南直隶折腾?”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这小子一直都在京城坑达官显贵的银子。
可张居正还是忍俊不禁,没好气地说道:“那你是何意?”
“以贷代赈!”张允修言简意赅,“朝廷将赈济粮米改为低利息甚至无息贷款,直接发银子给百姓,省去中间商赚差价!”
他扯出一丝笑容。
“以朝廷赈灾发粮米布粥,必然有人从中盘剥,如今在南直隶这商业鼎盛之地,发银子反而更实在!”
若是在北直隶,张允修必然不敢这么干,可这是在南直隶,自嘉靖隆庆以来,那里商品经济就越发繁盛,比较起来,发银子恐怕还是更好的操作。
这下子,张居正终于算是听懂了,他瞪大了眼睛,颇有些震惊地说道。
“此法乃是宋时王介甫的青苗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