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时不时扭头远眺,不单单瞥见西山工坊,还可见远处京城的一角不由得心神震荡。
他咬着牙齿,似乎势必要登上那高峰之上。
周围景致不断掠过,张允修似乎脚步也慢了下来,在张居正的眼里,一切只剩下了前方的山顶。
终于,一步踏及,登至峰顶,一时间竟豁然开朗。
一股清甜空气扑面而来。
“登上了!”
张居正言语都有些发颤,他忍不住举目四望。
此处风景极佳,不单单能见西山各处,甚至可瞥见四处群山匍匐。
极目远眺之下,更有见那京华城郭如棋盘一般盘布远处平原之上。
罡风猎猎,吹动衣袂,恍惚间却似欲乘风归去。
张居正心神激荡,一股意气便要从心底迸发而出。
他宽袍下摆处沾满碎石草屑,扶着棵老松,声音从低到高渐渐洪亮,一首诗歌便跃然而出。
“一枕孤峰宿暝烟,不知身在翠微巅。寒生钟磬宵初彻,起结跏趺月正圆。麈梦幻随诸相灭,觉心不照一灯燃。
明晨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
此诗一出,跟在后头的张允修愣了一下。
怎么说,张居正也是进士出身,于后世留下不少遗篇。
今日竟亲眼见证其吟诗诵词。
一时间,他能够从诗句中感受到,老爹张居正那胸中的一股子意气。
所谓“麈梦”“诸相灭”,无非是对于浮世功名的一种超脱,“觉心”无需外物,唯有内在的自足便可。
“朱陵路”乃是修行路,“踏遍紫云”更显得执着,却像是张居正这般人物能够写出来的诗句。
念及于此,张允修感慨良多。
回顾历史上老爹,确实是一个将权谋权术玩到极致的人。
可同时他也是一个极为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人。
可以说,老爹张居正用“愿以深心奉尘刹”推行“万历新政”,却因此“威权过甚”遭天下非议。
历史可以对于“万历新政”的利弊给予评说,可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张居正怀揣着一颗救国之心,无惧生前身后名。
然而,凭借着一腔热血与意气,不顾自身也要推行改革,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样便能够挽回大明的颓势么?
张允修不这样认为,他站在身后眯了眯眼睛有了些计较。
“元辅此诗颇具气魄啊~”
不远处,赵士桢瘫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感慨。
“恩府殚精毕智,勤劳于国家,吾等远远不及也。”
申时行看着此情此景,眼圈也不免有些发红。
多年来推行新政,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正如攀登此峰一般,终究是有了一些成效。
可到头来却发现,这等努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即便是他们再用力,滔滔大势似乎也是止不住的?
正如那一句“明晨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寻觅大明朝之出路,似寻访仙家洞府一般,云海茫茫,山路艰险。
永无止境!
申时行有所触动,俯瞰那大好山河感慨说道:“敢问歧路多艰险,我辈亦能砥砺前行也!”
可张居正却有不同想法,他凝神看着幼子,似在授课一般说道。
“自成化以来,我大明吏治疲弊,宗室骄恣,庶官瘝旷,财用大亏,已然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他发出一声叹息。
“推行新政以来,吏治渐渐清明,国库日渐充盈,已有欣欣向荣之感。
汝以杂学惠及天下,可比古时公输班。
然数月以来,已是锋芒毕露。
如今再提‘新学’之理,就不怕天下儒生群起而攻之,令我等前功尽弃么!”
出于一个儒生的角度,张居正几乎是不可能反程朱理学的。
从“现代医学”到“机械学院”,再到如今的“出海论”“浑天论”。
张居正能够很敏锐的察觉到,张允修不单单想要推行改革,抑制士绅豪强,甚至想要从儒学根本上,去破坏传统儒家的社会根基。
这一点几乎是无法容忍的。
张允修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察觉的这么快。
以“阳明心学”的变种思想,去替代传统儒学思想,这是改革的应有之义。
简单来说就是,单单有生产力的发展肯定不够的,思想上若是不能得到进步,以自己一人之力,是很难推动整个大明朝发生改变的。
张允修很明白这点,也是暗暗在推行。
他倒也不急着辩解,看了看这染红的天际。
临近傍晚时分,西边的落日不再耀眼,犹如一颗浑圆的红丹一般,倚靠在远处山峦之间。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爹爹既然赋诗一首,那我也来凑凑热闹,以诗明志,好叫爹爹知道,何为新学,何为真正的新政!”
“你也会写诗?”
“爹爹且听好了。”
张允修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要说其他诗词他指定屁不会放一个,可若是咏志诗词,那他可就是完全不困了。
当即在原地踱步几圈,随后目光落在远处骄阳之上,一字一句地念诵说道。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未上东灵非志浩,指顾征程万道。东灵山上峰峦,赤旌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