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眉毛倒竖:“此大不相同!”
张允修摇摇头:“如今坊间各类话本小说,四处充斥着龙之意象,爹爹未免有些太过敏感了?”
万历年间,《西游记》最经典刻本尚且未流行,不过已然有了各类版本流行,张允修也时常好奇寻来看看。
其中剧情隐喻已然初具雏形,诸如动不动闹天宫、砍龙头,甚至还有讽刺道君皇帝的桥段,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在鞑清严令禁止的,然而在万历年间却能随意流传,足以见得这段时期,民间的言论风气有多松了。
这也是张允修能够有恃无恐的原因。
不单单是出于此,张允修很清楚自己的“政治站位”。
以他在大明朝的名声,还有于清流士绅们眼中的“荒唐”。
越是肆无忌惮,越是没有人会怀疑,只作是年少轻狂。
他若是突然变得敬小慎微,爱惜名声起来,反倒是会引人怀疑了。
张允修深深吸一口气坚决说道。
“好叫爹爹知道,此苍龙非是天家,乃是民间恶龙,乃是普天之下士绅豪强,顽固之劣儒罢了!
爹爹总是说什么新政难行,我张允修今日手持新学,定然要这群大明顽固之疾,打得丢盔弃甲!”
“糊涂!”张居正怒然,“尔身处于朝堂之上,岂能够与坊间相论?汝若执意推行新学,定然动摇国之根本,引来天下滔滔怒火,稍有不慎便会是杀身之祸,汝可知晓?”
换做从前,张居正会以为幼子在漫天说着大话,可现在看来,他确确实实可以将“新学”推行天下。
一切便从那西山蒙学开始,可这样做的后果又是什么呢?
张允修反问:“爹爹推行考成法、清丈田亩,可曾怕过天下悠悠众口?”
“此自然大不相同。”
一番“对垒”之类,张允修似有些无奈地叹息。
“爹爹寻求成效之时操之过急,于旁支末节却又太过小心,如何能够成事?”
这些话,腾地一下瞬间让张居正的怒气上头。
他愤然驳斥说道。
“这便是汝那歪理?此诗词之中,倒是气魄万千。
可你该知道,新政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推行天下本就是寸步难行。
从前什么‘经济学’‘现代医学’‘出海’,为父尚且可以容忍。
可汝若想要以新学撼动儒学,无异于与天下人为敌,即便是为父也保不住汝!
汝可明白?”
“新政若无新学,将是无根之浮萍,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爹爹期盼以新政推行天下,也想要我西山之助力,便定然要推行新学!
岂能够本末倒置?”
“我大明断无新学之土壤!”
“昔日阳明公之心学,也受无数人指摘,如今倒是如何?”
父子对垒激烈,赵士桢与申时行二人却看得心惊。
他们心底很清楚,在这东灵峰峦之上,乃是一场决定大明今后命运和走向的理念之争!
可张居正,作为一名忠实的儒生,诵读理学几十年,早已将程朱之理埋入骨髓,你让他去反程朱,推行什么“新学”“科学”,如何能够服气。
他断然说道:“阳明公以理学为基,方能开拓之心学,尔口口声声以心学为准,实际上乃是悖逆儒学,离经叛道之举!”
“哈哈哈哈哈——”
张允修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似要将胸中郁闷迸发而出一般,高声说道。
“爹爹口口声声说我悖逆,视作我为离经叛道,可我这悖逆之人,尚且比你们更加知晓,什么叫做格物致知之理!”
他一把扯开头上的阳明巾,发丝在风中狂舞。
“吾非悖逆,看看今日之大明儒学,看看那程朱理学,以礼教束缚人心,却将实学视为奇技淫巧。
向内求理,成日里于书斋苦读苦思,不知民间疾苦,却要以此来治理天下何其荒谬!
要我说,大明今日之儒学才是离经叛道之物!”
张允修咬着牙说道。
“若人心愚昧于腐儒教条,我等就算是造出通天之神器,不过是给将倾之大厦,增添几块朽木罢了!
普天之下万民枷锁未除,如何能够成事?
今日我张允修便要变一变那人心!”
他语气变得舒缓,眼神却越发决绝起来。
“《大学》有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能家齐国治后天下平!
敢问爹爹做到了么?敢问朝堂诸公做到了么?
口口声声‘存天理灭人欲’,灭得是天下百姓寻求活路之欲,存得是士绅豪强奢靡享乐之理!
存他娘的狗屁天理!灭他娘的狗屁人欲!”
轰!
仿若有一声惊雷一般,张居正扑通坐到地上,眼神都有些呆滞。
他声音都有些发涩地质问。
“格物致知,你却做到了?”
张允修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以格物穷究万物之理,以致知涤荡腐朽之思,将所学付诸实践!”
“这便是我西山之新学也!此便是科学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