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匹”
一句话刚要脱口而出,张允修便瞥见到,老爹倚靠在枯木之上,双腿竟有些微微的发颤。
心中一紧,才意识到此番登山,已然耗尽了老爹所有的气力。
简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心里头这样想,可张允修还是半开玩笑的蹲下身子,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
“那你且上来,本少爷让你瞧瞧什么叫做飞檐走壁。”
张居正望着眼前这个,早已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影。
恍惚间,竟然看到了那个,曾在自己脚边嬉戏打闹的孩童,仿佛与眼前人重迭。
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喉头滚动一下,正欲说些什么。
“莫要聒噪,下山便是下山,且抓好了,若是掉下去可别怪本少爷!”
张允修却失去了耐性,一把将老爹扛在肩头上,大步迈向山下道。
“啊——慢些慢些!”张居正猝不及防,惊呼出声,顿觉情况不妙。
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了,连忙提醒说道。
“此山路崎岖,万万不可这般行事,要小心谨慎!小心谨慎!”
可张允修却是不管,眼见着面前陡坡便一跃而下。
“老夫的脚!老夫的脚!”
张居正的呼喊声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归巢的飞鸟来。
“这”
站在身后的申时行与赵士桢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诧。
申时行嘴角一抽说道:“张同知看起来,并非如登山之时那般无力,想来适才是留有余力。”
“元辅大人应该没事吧?”赵士桢忍不住说道。
申时行点点头:“想来是没事,张同知看似孟浪,实则内里还是有分寸的。”
可就在此时,山间又传来一声惨叫。
“此处弯急!老夫的胳膊!逆子!你想要老夫的性命不成!”
申时行与赵士桢二人又对视一眼。
赵士桢:“申阁老,我等还是跟上为好。”
申时行毫不犹豫地回答。
“善。”
南直隶。
松江府。
徐阶能活到这把岁数,终究还是有些缘由的。
纵然是接连遭受到打击,他却还偏偏拖着残躯,吊着那口气儿,不肯咽下去。
前日将将苏醒,今日便已然能斜倚在床榻上,听着长子徐璠念诵报刊上头的内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论是《万历新报》还是《京畿日报》,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报刊。
这种脱胎于《邸报》的市井物什,偏偏叫人割舍不得。
报纸带来的高效讯息传播模式,使得不少士人,每日皆要通过报纸来了解天下事。
作为这松江遗老,徐阶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
可谁人都知道,那《万历新报》乃是张家父子的喉舌,“洁身自好”的儒士当然是嗤之以鼻的。
然而,需要了解京城大小轶事,偏偏还是这《万历新报》最为权威和细致,更不要说上头有许多勾动人心的话本小说了。
所以,这《万历新报》一般都是由底下人通读一遍,再行给徐阶念诵。
“西山新学乃‘科学’也,吾西山科学承袭自阳明先生.”
今日这段,徐璠自然是没有理解不念诵的,西山新学的兴起,可谓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可徐阶终究是忍受不得,他顺手抄起案几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说道。
“竖子!以西山琉璃之名诓骗百姓!而今,却还要以新学之名蛊惑世人!这心学岂是你能碰的!”
早年间,徐阶便曾拜师聂豹,聂豹为心学大师,更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主推的乃是“主静”“归寂”的心学之理,强调以内心静修来体认良知。
张允修推行那“新学”“科学”,不单单解构了程朱,也解构了这种“心学”,他如何能够不动怒?
还在里头说什么,一味以内心静修,只求自我,乃是离经叛道,曲解了阳明心学。
就像是狠狠在诸多心学弟子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一般!
可见老父这般激动,那长子徐璠却是伏地痛哭,高声说道。
“爹爹!大夫有言您不可动肝火~还望爹爹为身子着想,也要为儿子们,徐家一家老小着想。
若爹爹不爱惜身子,儿子却也不活了。”
徐璠一阵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模样,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表演。
不过,徐阶脸上的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罢了,这心学之理,自有大儒与其辩经,张士元有心悖逆天下,便让其去做,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徐璠连忙爬起来,上前给老爹倒上一杯茶水说道:“爹爹能够这样想是极好的,只要爹爹将身子将养好了,区区张士元不过是一介宵小之辈。”
“老夫这身子为何不好,尔等却还不清楚么?”
一说到这,徐阶便冷哼一声。
“徐瑛那个逆子呢?败光了家中十几万两银子,却还在外头逍遥快活么?”
显然,上回白白送出去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实在是令他耿耿于怀。
徐璠缩了缩脑袋说道:“三弟他回南京了,说是有些公事要处置,爹爹这事其实也不怪他,三弟他也是一片孝心.”
“哼!”徐阶很是怨恨的样子。“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骂完三子,他转而看向长子,眯起眼睛说道。
“老夫前次让你寻人去京城调查,可查得如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