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也是哀声叹气的模样。
“可乡野之人,大都未曾读书,像是小人这般念过一两年私塾的,已然是少之又少了。
二位大人应该知晓,咱们这江南地界,乡野百姓都要依着老爷们过活。
老爷们宣扬其中有诈,不让百姓们受官府之恩惠。
大人们想想,他们是信了官府,还是信本地同宗同族的老爷?”
王五读过私塾,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有条理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海瑞要寻他问的原因,换个大字不识的,还真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将一个江南最为棘手的问题,直接摆在二人的面前。
那便是江南士族于本地深耕百年,关系网络早已经是盘根错节。
朝廷即便有善政,却难以推行下去,即便能够推行,可百姓不信任朝廷,又待如何?
一来二去之间,就算是善政仁政也无法推行。
海瑞神色越发凝重严肃,他沉声问道。
“那些豪族士绅,不单单是如此吧?除了蛊惑人心,于售卖布匹,收购桃原料也是动了手脚?”
王五明白对方想要问什么,脸上也是露出一丝愁绪。
“大的老汉倒也不清楚,不过听说这‘天工纺织机’出来的丝,老爷们一概是不收的,想要出售丝布,还得去寻江南织造局才成”
他眼神闪烁,紧紧盯着海瑞说道。
“海大人,江南织造局是否支撑得下去?小人的营生能一直干去么?”
从王五的茅茨中出来,秦淮河畔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海瑞看了看渐渐下降的水位,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
“朝廷为解江南水患,可是下了大功夫,再有南京工部潘尚书主导治水,又有西山诸多改进之良方,连月下来,这大水之患,总归算是解了”
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重新搭建起来的一排排草庐,声音渐渐愤怒起来。
“可天灾解了,人祸却未解。”
“老夫不明白,分明乃是治国之良方,惠民之善政,为何偏偏无法推行下去?
我大明朝难道便糜烂至此么!”
说到这话的时候,海瑞甚至都有些愤恨了。
他今年年近七旬,却已然是白发苍苍。
自嘉靖二十八年担任福建教谕后,宦海沉浮了三十余载,见惯了太多的腌臜祸事。
能够以一封《治安疏》,骂得嘉靖暴怒。
却也能在嘉靖逝世之后,悲痛大哭整整一夜。
后世人可以评价海瑞“迂腐刻板”“强戾多私”“博取清名”,可却不能忽略海瑞淳淳爱民为国之心。
他或许能力不足,可他是真想要身处的大明朝能够拨乱反正,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从隆庆年间整顿江南土地兼并,为百姓沉冤昭雪。
再到今日推动江南织造局与钱庄的施行。
每每皆是碰壁,每每皆是受到江南士族们强力的抵制。
眼看便要有些起色,却又撞上这一堵顽固的拦路石。
一开始,海瑞甚至觉着,此“官贷”良策,西山派出的一干商贾,可能会上下其手。
可事实证明,那些往日里在海瑞看来唯利是图的商贾,却比那些自诩清明的士绅豪强们,还更加能够体会民间疾苦。
西山没有问题,天工纺织机也没有问题,政令更加没有问题。
唯有一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那便是——士族若蟊蠹之附骨,犹瘤赘之累顶,盘踞江南,噬民膏髓而弗已!
海瑞又是气愤又是悲痛的模样,他没有打伞,漫步在细雨之中,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着走着,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商贾。
“赵掌柜,若是你会如何解决这江南之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