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固然能将皇帝说为一个贪财好色之人,说皇帝徇私枉法,偏袒他那同窗兄弟张士元。
固然可以说西山乃是为谋取私利。”
李贽看向那一片绿色的展板说道:“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天下人信了皇帝与张士元之恶,自然也会觉得西山会因此恶行寻到出路。
或是出海寻求贸易,或是又造出什么新奇玩意儿,或是在江南搞出动静来,刨一刨那士族大家的根子。
西山总归是有出路的,有出路自然便是有希望,有希望西山又如何会分崩离析?
这货物价格,自然也要回到其原本之价值。”
袁文炜被绕晕了,摇摇头说道。
“可这一切,对天下人有什么益处呢?先生常说要‘以民为本’,要寻求益国利民,富国强兵的道理,西山便能富国强兵么?”
“如何不能?”
李贽指着那财报说道。
“且看看这上头之数目,个个皆是有零有整,我等在应天一查便知真假。
西山赚了银子,能让天下人都赚到银子,皇帝获利了,朝堂上入干股的王公贵族获利了,平民百姓也能尝到一些甜头。
独独吃亏的便是那士绅大族罢了。
此乃大势也~”
可袁文炜却摇摇头说道:“先生此言谬矣,兴亡皆是百姓之苦,那士绅乃是剥削百姓之虎狼,可西山却不是了么?银子却还不是落入皇帝和他张士元的口袋之中?”
他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撅着嘴说道。
“双方皆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分哪个孰优孰劣?”
“痴儿!”
李贽瞪着眼睛说道。
“古今之事皆是如此,是不是豺狼虎豹不重要,是不是贪得无厌也不重要,天底下唯有一个道理,那便是让百姓活下去。
他西山只要一日愿意分出银子来,让吃不饱饭的百姓活下去,我李贽便一日拥戴于他!”
“吾等难道不是寻求治国平天下之理?”袁文炜紧紧皱眉,他似乎天生带着反骨。
“狗屁治国之理,天底下没有圣人,也没有什么道理。”
李贽红着眼睛说道。
“尔见过易子而食,骸骨遍地么?这天底下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天下至理,若是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仁义?
唯有让天底下百姓都吃上饭了,才是天大的道理。
西山乘此大势,岂是有不胜之理?”
李贽从来不是一个空谈之人,来到期货市场之前,他便先去了一趟应天府下辖各地乡里。
特别是对江南织造局所招揽的户蚕户,他所见所闻,皆是西山以“借贷法”,用“天工织造机”让无数贫困百姓寻到了一条出路。
百姓们苦么?这织造布匹丝绸,从来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可百姓们有所怨言么?几乎没有人有所怨言,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连这般生计都没有,甚至吃不上一口饱饭。
而如今,单单凭借着一家之努力,便能赚到往日赚不到的银子。
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仁政!
“便是这般说吧~”
李贽红着眼睛说道。
“若他张士元能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就算让他当皇帝又如何?民为贵,君为轻,皇帝若是不仁都能推翻,他江南士族又有何等例外?”
这袁文炜本来还想辩驳,可听到李贽这番话,顿时明白自家师父的“疯”劲又上来了,生怕惹出事端,他连连笑着摆手说道。
“师父不要不必再说了,徒儿明白了,明白了还不成?”
可李贽却发出癫狂大笑。
“这点你便怕了?老夫便不明白了,这天底下真需要那一个皇帝么?”
“欸千户大人!还请多多恕罪,我等非是”
袁文炜小脸吓得煞白,连忙起身朝着身后拱手。
李贽也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快要僵住了,他嘴角扯出笑容说道。
“正是如此,这位千户莫要怪罪,小老儿口音重了些,说得乃是名为黄迪之人,实在是可恶啊~”
李贽心里头正盘算着,要写信给哪个好友,将自己从锦衣卫手里捞出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可一扭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唯有一名大腹便便,盯着展板面如死灰的商贾。
“完了完了~”
那商贾满头大汗,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可对比之下,李贽却精神奕奕的模样,怒喝一声说道。
“逆徒,竟敢戏弄为师!”
他转身欲去抓,却扑了一个空。
那袁文炜一溜烟跑出期货市场而去。
李贽一路跟着离开了期货市场,将逆徒好好教训一顿,这才有功夫回头看看期货市场。
他脸上毫无怒意,反倒是有些期待着说道。
“逆徒莫要聒噪,跟着老夫再去一趟京城,老夫要好好见识一下,这张士元到底是何许人也!”
正当李贽离开期货市场之时,那展牌上的价目又再次翻动了一下。
“涨!”
“涨!”
“涨”
声浪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抽空灵魂了一般。
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迈士绅发出长啸说道:“不可能!决计不可能!一日降了三十个点,这张士元乃是要剐下老夫的心头肉么~”
说罢,他便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相同的情绪在无数人身上上演,有些人甚至杀红了眼,怒喝着说道。
“他人惧怕我自胆大,此正是入手时机,看涨!买入!”
可大部分却已然彻底没了侥幸心理,疯狂挥舞着期货凭证,几乎将交易柜台给挤倒。
“平账!平账!”
“老夫半价出售!”
“卖空!卖空!”
人群里头,有好几名家丁模样的人物,吓得已然是魂飞魄散,连忙狂奔出去交易市场,快马加鞭回去禀告。
万历九年十一月下旬。
大明金融交易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个星期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