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皆大欢喜的时候,他却偏偏要出来泼冷水。
“此事暂缓再议,朝堂诸公自会有所决断。”
在殷正茂看起来,海瑞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无疑是痴人说梦,这种大局上的考量,还是交给皇帝和张居正。
他已然有身心俱疲之感,故而摆摆手说道。
“连日来大家伙都是辛苦了,由本官做东,今日摆个宴席,诸位今夜来吃些酒,一张一弛,方才是处事之道。”
殷正茂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可海瑞却是不领情。
“时间紧迫。”海瑞起身拱拱手说道。“下官近来打算再去乡间看看,将一干情况弄清楚了,再写个奏疏报予朝廷和陛下知道。”
说完这些,海瑞面不改色,便朝着殷正茂拱拱手,跟从前一般,快步离去。
“海”
殷正茂说话声音还没落下,对方却已然是扬长而去。
他有些生气,可也已经习惯了,无可奈何的看向其余几人。
张简修面色古怪的样子,他拱拱手说道。
“殷抚台,江南事也快了了,我还有重担在身,要前去广东福建一趟。”
赵睿也忙是说道:“江南织造局还有诸多事宜”
殷正茂面露尴尬之色,可还是无奈摆摆手说道。
“去吧,都去吧~”
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欲言又止的王世顺。
徽商王世顺结结巴巴的样子:“小人.小人”
“莫要多言。”
殷正茂不容置否的模样。
“你便是留下,陪着本官吃酒吧。”
西山剧院最近新出了一部戏剧,名为《楚汉争霸》,讲得乃是秦朝末年,汉王刘邦与西楚霸王项羽逐鹿天下的故事。
相较于剧院里头其他戏剧,这一部《楚汉争霸》少了诸多演义和戏说的成分,多了诸多天下争端,还有秦末各路文人墨客的戏份,可说是专门为了京城之中的王公贵族官宦所排演。
张居正端坐在包厢里头,居高临下将舞台上的表演看得真切,那些个性鲜明的角色,以及高亢清晰的唱词,不免令人眼前一亮。
“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桥段倒是有趣,韩信乃是一个有大谋略之人。
此戏剧是何人所作,该不会又是张士元那小子吧?”
张居正朝着身边的三子张懋修询问说道。
张懋修身上有状元的名头,可却在西山教书教得甘之如饴。
从前他在老爹面前,自然是愧疚万分,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带着张居正一起领略西山之风采,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他脸上露出笑意,颇为自豪地说道。
“父亲倒是多虑了,士元近来皆是在西山研究他的大棚蔬菜瓜果,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今日这一出,乃是那沈伯英所做。”
张居正颇有些意外地说道:“沈伯英?便是那个吏部员外郎沈伯英?”
“父亲竟然知道此人?”
张居正淡然说道:“上月季查,此人得了个‘未足’,正要下放出京。”
他力推考成法,自然是要亲力亲为的,特别是对于六部京官,张居正基本上都有些印象。
“父亲!”张懋修有些焦急的模样,连忙拱手说道。“沈伯英实乃有经世之才者!您看他笔下诸般戏文,于朝堂政务剖析得入木三分,往往能发人所未发。此番季查得‘未足’,想必是其间有什么疏漏错讹.”
他可不愿意看到,这位沈璟沈员外郎,因为在西山剧院的兼职,而失去在朝廷中的工作。
张懋修心里很清楚,沈璟之所以会得到那‘未足’的考成评价,大概率跟更多心思在编排戏剧上有关。
“朝廷法度不容更改。”张居正不容置否地说道。“这考成法若是我都公然违反,天下可还能有官员遵守施行么?”
“父亲~”张懋修还想要说些什么。
“够了。”张居正摆摆手,脸上十分严肃的样子。“此人在吏部任职只会坏事,他既喜爱戏剧,便让他转到礼部去。
如今天下戏曲一道越发繁盛,是该好好管管,礼部近来正要成立个司属统领,便让他过去吧。”
“父亲容禀”
张懋修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听到张居正后面的话之后,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从吏部转到礼部,还是转到一个相当于教坊司的司属,在朝廷习惯来看,却是算是“贬谪”了。
可说不准,对于这沈璟却乃是最好的选择。
天下读书人对于涉及到乐、舞、戏等行业的部门,显然还是有所偏见的,然而对于沈璟来说,那真就是物尽其用了。
张懋修脸上一喜,连连拱手说道。
“孩儿替沈伯英谢过爹爹~”
张居正起身摆手说道:“此乃是应有之义,你这个状元郎却也不知晓?”
他话语里头颇有些失望。
张懋修脸色一暗,正想着开口说话,却见张居正已然飘然离去了,仅仅留下来一句话。
“好生照料西山书院的学童,若能为朝廷教授几个可造之材,老夫也算是没白在你身上费心思。”
一想到这句话,张懋修心里头便是泛苦,他个状元郎倒不如没考到的好。
可转头,他却便又下意识朝着西山书院的方向而去。
“明年便是乡试了,书院里头有三名生员,对于《经史》还有些纰漏,得加紧补足才是~”
口里喃喃自语,他低头离开了西山剧院,至于外头闹得风风雨雨,张懋修一点儿也不关心。
回文渊阁的路上,张居正收到了游七递过来的奏报。
在轿子中,张居正借着帘子透进来的光线,看清楚了奏报上头的内容,喃喃自语地说道。
“徐先生真要来京城么~还真是好一番谋划~”
外头游七细细听着,连忙询问说道。
“老爷,我等要不要做一些布置。”
张居正悠悠然说道:“不必太过紧张,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小少爷真乃天纵奇才也。”游七由衷笑着说道。“这一番谋划下来,即便是徐阶这般人物,也得低下头来了。”
说到一半,游七顿觉得有些失言,连忙低头请罪。
“小人该死,口不择言~”
徐阶再落魄,也不是他这般人物能够直呼大名的。
可出乎意外的是,张居正却没有出言训斥,而是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这逆子,做得倒是不错。”
游七可以感觉到这话语里头由衷的笑容,这在张居正脸上可很久没出现过了。
一时间,他顿觉得安心了不少。
张家这一棵参天大树,看起来自己真能抱上一辈子了。
乾清宫。
万历皇帝倚靠在那黄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那份写满数目的纸张,不停的发抖。
好半天之后,他才缓过神来,从纸张后头探出来一张硕大的脑袋,红着一双眼睛,声音颇有些沙哑地瞪向面前的张士元说道。
“士元!此番朕竟赚了这么多银子?你可没有骗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