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已经睡下,他与海勒小声出来,並肩站在廊下。
马天倚著廊柱,看海勒將琉璃宫灯轻轻掛在檐角。
“海司言以后有何打算?”他状似隨意地开口。
海勒整理灯穗的手顿了顿:“相伴娘娘,宫中孤老。”
这话说的不带丝毫感情,连尾音都带著凉意。
马天皱眉望向她绝美侧脸:“娘娘是开明之人,你大好年华啊,娘娘必不会耽误你。”
“出去后,又能去哪?”她转身,笑容悽苦,“草原的鹰飞不过长城,父王的金帐早被风沙埋了。”
马天凑近了些,低声道:“你是齐王的女儿,回到草原,孛儿只斤家也会尊重你吧。”
海勒眼眸垂落:“不一样了,如今的黄金家族,自身难保。我父王那些年,也得罪了不少草原贵族。”
“也是,那地方没有王法。”马天一笑。
“先生。”海勒仰头,月光落在她白皙的颈间,“你闻过初雪落在旱獭洞口的味道吗?是腥的,混著草根和冻土气。我八岁那年偷溜出帐子,差点被狼叼走,父王找到我时,我正蜷在那种气味里发抖。”
夜风吹来,吹得她秀髮拂过马天袖口。
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沙枣香,比宫中任何名贵薰香都鲜活。
“戴老头说应天城的雪是甜的。”马天摊手,“混著糯米酒和梅子味。他年年用雪水煮茶,有机会给你尝尝。”
海勒的眼睛修地亮了,但转瞬又垂下睫毛:“先生早晚要走的。”
这话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马天望著宫墙外隱约的山影,想起自己那个永远回不去的时代。
“其实,我也回不去我的家乡了。”他一笑。
两人正聊著,脚步声传来。
太子妃吕氏端著盘子从游廊转角走来,盘中的青瓷盖碗蒸腾著缕缕热气。
“参见太子妃。”海勒行礼。
马天慢了半拍才跟著微微躬身。
这就是太子妃吕氏啊,朱允灼的母亲。
“马神医。”吕氏美目落在他身上,“多亏有你,听说母后醒了,我燉了鸡汤,母后今日能否饮些鸡汤了?”
她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马天脸上,眼角里藏著几分探究。
“能喝。”马天微微一笑。
海勒接过漆盘的动作带著草原人特有的利落:“娘娘刚睡下,我拿去小厨房温著。”
她转身后,看了一眼马天,朝著殿中走去。
待海勒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吕氏向前半步。
“母后有幸,有先生在。”吕氏抿了抿红唇,“连痘症都被治好了。”
马天摇了摇头:“痘症难治,我的药只是辅助,娘娘能好,主要是她底子好。”
吕氏听了,面色黯然:“之前若是有先生,雄英也不会走。”
“太子妃说的是皇长孙?他是痘症走的?”马天大惊。
“先生不知道?”吕氏眼中泪浮动,“两月前,皇长孙得了痘症,母后当初亲自照顾雄英,
莫不是那时候传染的。”
马天若有所思:“或许吧。”
这孙子和奶奶先后得了痘症,太巧了吧痘症就瞄准老朱家了吗?
吕氏又走近了几步,暮色將她的影子拉得修长。
“据说,先生来自岭南?”她问。
马天对这太子妃也有些好奇,頜首:“是,来自乡野。”
“岭南多瘴。”吕氏微微燮眉,“先生既精痘症,想必见过比宫中更凶险的疫病?”
“乡野鄙术,不过拾人牙慧。”马天一笑。
“有趣。”吕氏嘴角勾起一抹笑,“太医院典籍记载,岭南医者治痘多用酒。先生却连药引子都是来自西洋?”
马天后拧了拧眉。
太子妃问题似乎有点多。
“曾经跟隨一个西洋师傅,学了西洋医术。”他一笑道。
“原来如此。”吕氏笑容端庄,“本宫近日读《西域行记》,说西洋有种药能让人伤口不腐。
马天笑道:“太子妃博闻强识。”
这时,海勒出来。
吕氏目光扫过二人:“母后就拜託二位了,本宫回东宫了。”
海勒跟上去:“我送送太子妃。”
两人拐过迴廊,吕氏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海司言,母后为何会感染痘症?”
“太子妃何必明知故问?”海勒语气极冷,“太子在暗查,娘娘倒要我来给说法?”
吕氏逼近一步,冷声道:“雄英的痘症衣物早烧乾净了,母后宫里每日用艾草熏三遍。除非有人把疝皮磨成粉,掺进薰香!”
“呵呵。”海勒突然轻笑出声,“那太子妃这是怀疑有人谋害娘娘?”
吕氏目光如刀:“不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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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何害娘娘?”海勒冷冷的看著她,“我还怀疑是你呢,娘娘走了,你就是未来的后宫之主。”
吕氏冷笑:“草原狼崽倒学会栽赃了?”
远处传来宫婢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沉默。
待脚步声消失,海勒逼近几步:“你以为我为何能在这宫廷活下来?不是我暗中的那些人,是因为有娘娘。”
“我更不可能去谋害母后。”吕氏冷道。
更鼓声传来,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海勒又恢復恭谨神態:“娘娘慢走,明日我亲自送新配的安神香到东宫。”
吕氏抚平袖口褶皱,又是那个端庄的太子妃:“有劳海司言,记得多放些艾叶。毕竟这宫里,
脏东西太多了。”
她们转身走向相反方向,月光將影子拉得细长如刀。
一片枯叶飘落在她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又被风捲起,
起风了!
坤寧宫廊下的马天,打了个哈欠,朝著过来接班的戴思恭招呼:“老戴,起风了,你也不多带件衣服。”
“你回吧。”戴思恭挥手,“明日还需要你给娘娘诊治,回去多睡会儿。”
马天朝著阁楼走去,迎面碰到回来的海勒,一笑:“海姑娘,早点歇著吧。“
他心中疑惑。
朱元璋和马皇后怎么会把王保保女儿留在宫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