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省委大院,一號楼灯火通明。
林崢推开家门,微微有些吃惊。
夫人周雪琴坐在沙发上,旁边坐著儿子。
自从上了大学,周跃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也总是带著疏离和叛逆。
今天却不同。
他正和周雪琴说著什么,脸上甚至带著些许笑意。
看到林崢进来,周跃民站起身。
“爸。”
这一声称呼,显得十分自然,没有了以往的生硬和牴触。
林崢脚步微顿,看向周雪琴。
这是啥情况?
周雪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状况。
林崢心里一动。
事有反常必有妖。
儿子反常,必有所求。
没生活费了?
还是想要什么大宗消费?
不是很过分,答应他也就算了。
就当是对於林城那一晚的补偿吧。
“吴阿姨,泡两杯茶,送到书房。”他吩咐保姆。
然后转向周跃民。
“跟我进来。”
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父子俩相对而坐,中间隔著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
上一次这样单独谈话,还是三年前,高考前夕。
由於周跃民思想不太稳定,周雪琴希望林崢能开导一下儿子。
只不过。
那次谈话以激烈的爭吵结束。
周跃民控诉父亲常年缺席他的成长,控诉家庭的冰冷。
林崢当时只觉得这儿子被宠坏了,不懂他的难处和抱负。
父子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之后的高考,周跃民没有发挥好,分数线只够得上本省的清江大学。
他把这份挫折也算到了父亲的头上。
从此感情越来越少,形同路人。
今天,周跃民一开口就让林崢一怔。
“爸,对不起。”
他低著头,声音不大,却清晰。
“以前是我太幼稚,不理解您。”
林崢神色不变,没有立刻回应。
这转变过於突然。
唯一的解释,就是715那天晚上的经歷。
周跃民抬起头,眼神复杂。
“那天晚上,在那个夜总会,如果不是家里出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家里没有任何背景,我现在肯定还在拘留所里。”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根本没办法洗清。”
“不光救不了同学,还会连累家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以前总觉得,您的位置,束缚了我的自由,让同学们疏远我,老师討好我,交不到真心的朋友。”
“现在我才明白,它,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林崢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柔和。
社会的毒打,果然比父母的说教管用得多。
儿子终於开始触碰到现实坚硬冰冷的稜角了。
“你能想通这一点,不算晚。”林崢儘量將语气放得平缓。
周跃民看著父亲。
“爸,我想了很多。”
“我以前排斥这一切,现在觉得,或许我应该去爭取。”
“只有站得足够高,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这番话,带著年轻人的理想主义,甚至有些天真。
但在林崢听来,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不是什么高干子弟的自己。
抓住高考的机会,进入大学,拼命学习,积极参与学生会活动。
从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目標就异常明確——从政。
毕业后遭遇运动,没有沉沦,反而抓住机会,帮助一位落难的老领导。
等到拨乱反正,凭藉能力和眼光,成为老领导的心腹。
之后一路攀升,其中的艰辛、算计、妥协,不足为外人道。
与周家的联姻,更是关键一步。
政治从来不是单打独斗,更不是非黑即白。
是平衡,是交换,是妥协的艺术。
这些事,以前跟周跃民说,他听不进去。
现在,他居然主动想要了解。
“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事。”林崢给予肯定。
“但这条路,不好走。”
他看著儿子,目光锐利。
“你的性格,稜角太分明,容易得罪人,也容易被人利用。”
“官场之上,很多时候,需要的是隱忍,是迂迴。”
“面对你看不惯的人和事,不能一味地硬顶。”
说到这里,林崢脑海里闪过另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刘清明。
只比儿子大两三岁,行事却沉稳老练,懂得借力打力,也懂得审时度势。
“你如果真想走这条路,还需要多歷练。”
林崢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林城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警察,你还有印象吧?”
周跃民立刻点头。
“当然!715那天,是他帮了我。”
他对刘清明印象深刻,甚至有些佩服。
“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但在处理事情上,比你成熟很多。”
林崢给出评价。
“有机会,你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聊一聊。”
“看看他是怎么想问题,怎么做事情的。”
周跃民脸上露出喜色。
“好!我正想找机会谢谢他。”
父亲认可他的朋友,这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