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不解,眉道:“既然都找到了,为何还要继续搜查?”
刘树义摸了摸下巴,说了一句让程处默摸不著头脑的话:“应该还有两个东西,被藏在都亭驛內。”
“还有两个东西?什么东西?”
程处默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是不是凶手作案时的衣服?他劈砍头颅,溅射出那么多血,肯定也会溅射到他的身上,刘员外郎是不是要找此物?”
刘树义笑著摇头:“为了御寒,每个房间里都有炭盆,染血衣物若要处理,一个晚上,足以烧得灰都不剩。”
“以凶手的谨慎,不可能会留下这种破绽。”
“啊?”程处默大眼睛眨了眨,旋即道:“倒也是,俺都能想到的事,凶手那么狡诈,不可能想不到。”
他彻底想不通了:“那你说的另外两个东西,是什么?”
“难道是凶器?可凶器隨便洗一洗就能除掉上面的血,比衣服还容易处理啊·——
刘树义仍是摇头:“也不是凶器。”
说著,他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好奇向这里张望的秦伍元等人,靠近程处默,低声將自己要找的东西,告诉了程处默。
而程处默一听—·
“什么!?”
“这这这—.你说的真的假的?”
程处默脸色骤变。
他双眼瞪大,脸上充满著不敢置信。
因为刘树义让他找的东西,太让他震惊,以至於他说话都不利索了。
刘树义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声音严肃,道:“我没有开玩笑。”
“可是—”
程处默咽了口吐沫,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树义道:“程中郎將,务必仔细搜查,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如果你能找到,便是帮我天大的忙。”
“如果你找不到—”
刘树义眉头皱起:“那就是我错了,证明我所有的方向都是错的——那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程处默心中一凛,连忙道:“你这么厉害,查案从未错过,別担心,我相信你!我会亲自盯著搜查,就算挖地三尺,也把你要的东西给你找到!”
刘树义点头:“不要把我让你找的东西告诉任何人,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其他人不知晓,也不会动摇他们的信心,我们时间有限,若信心都被动摇了,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程处默哪里担过这么大的担子。
他再度咽了口吐沫,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
刘树义微微頜首:“去吧,我等著你的消息。”
程处默重重点头,转身就向外走去,可刚走两步,他脚步忽然一顿。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刘树义,道:“如果你不能一天之內破案,我会撒泼打滚的去求阿耶,
让阿耶去陛下那里为你求情,你曾毫无条件的帮助过我,我不会眼睁睁看你出事。”
说完,他便再无迟疑,大步领著金吾卫离去。
刘树义静立原地,双眼凝视著程处默离去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后,忽地笑了。
他刚刚穿越时,只想活下去,所以功利心很重,与任何人结交,做任何事,都有著明確的目的。
却未想到,换来了程处默这样一个性格直率之人的真心。
刘树义为人做事,只奉行一个原则。
谁对他好,真心回报。
谁对他坏,百倍还之。
程处默真心对他,以后,他也会真心回报。
並且,不仅是程处默——
刘树义又看向仍在认真寻找线索的杜构,比自己还要著急的赵锋,还有那个在其他房间,正为自己剖尸挖胃的冷艷件作·
他们就好似阳光雨露,让他这个刚刚在大唐出现的树苗,有了扎根的感觉。
“刘员外郎,崔参军来了——
这时,王硅的声音遥遥传来。
刘树义深吸一口气,压下纷杂的思绪,重新让查案的冷静与理智占据主导。
他转过身,便见王硅正带著一个年约三十,样貌俊朗,浑身上下笼罩著一股贵气和傲气的男子,急行而来。
看著崔麟大步流星的前行,却並未有丝毫慌乱与失態的样子,刘树义心中微微点头,不愧是清河崔家的人。
而崔麟只是崔家的旁支,就有如此气度,不知崔家的嫡系,又会是何等的贵不可言,与傲不可言。
“下官并州司法参军崔麟,见过刘员外郎。”
崔麟来到刘树义身前,拱手行礼。
他的行礼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就好似专门训练过一般,比起王硅,就和职业和业余的区別。
让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
这隨处展现出的世家底蕴,让刘树义再一次明白这个时代,世家出身与非世家出身的区別。
他笑著说道:“崔参军不必多礼。”
崔麟这才直起身来。
他腰杆就仿佛一桿长枪一般,十分笔直,双眼看向刘树义,打量的神色暗藏眼底,
不等刘树义开口,便道:“下官对此案,有重要线索想要稟报,但此事涉及一些隱秘,还望刘员外郎能让无关人等暂时退去。”
“无关人等?”
刘树义看了一眼走过来的杜构与赵锋,笑道:“你说的无关人等,指的是为本官忙前忙后问询口供的王县尉呢?还是本官专门请来辅佐本官调查的杜寺丞?亦或者与本官同出刑部,替本官奔波调查的赵令史?”
听到刘树义的话,王硅不由下意识皱了下眉。
杜构与赵锋脚步也都一顿,双眼看向气度不凡的崔麟,眼底有著一些暗色闪过。
而崔麟,则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自己想藉助案子的缘由,离间刘树义与其他几人关係的计划,竟被刘树义瞬间察觉且被刘树义一句话,就破了自己的计划,还让自己瞬间得罪了所有人。
他心中一漂,下意识看向刘树义。
就见刘树义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那样子,竟让他有一种错觉,只觉得眼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刘树义,就好似他崔家家主一般窥探人心,深不可测·—
这让他瞬间觉得一股寒意笼罩自己,再不敢生起报復刘树义的想法,忙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若刘员外郎认为大家都可以听,那下官自然不会有异议。”
刘树义意味深长的呵呵一笑:“是吗?”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问话,就仿佛一巴掌打到了崔麟脸上,让崔麟面色一变再变。
他本以为刘树义只是一个年轻气盛,有些查案天赋之人,所以对刘树义心有轻视,以为可隨意挖坑。
却未曾想,刘树义看著年轻,却不比老狐狸简单分毫。
“当然。”他连忙点头。
刘树义见崔麟的锐气与傲气確实有所收敛,微微点头,这才说起正事。
“那就请崔参军说一说,你有什么线索要告知本官吧。”
经过了刘树义的当面敲打,崔麟此刻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向刘树义,道:“在此之前,下官有一件事,想询问刘员外郎。”
“说。”
“不知刘员外郎可查明,凶手是何时作案?”
“丑时至寅时之间。”
“果然!”崔麟目光一闪。
刘树义听著他的话,心有猜测,道:“崔参军难道在那时—发现了什么异常?”
崔麟那个时候难道醒了?
杜构等人闻言,也都连忙看向他。
便见崔麟目光闪烁了几下,点头道:“是。”
赵锋一喜:“崔参军在那时醒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不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醒的—”
崔麟摇头,纠正赵锋的话:“而是为了听到某些动静,所以醒的。”
他这话有些绕,连杜构一时都不是太明白。
刘树义却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说道:“你是说,你为了偷听什么事,所以专门在那时起床?”
“偷听!?”
几人一。
崔麟对刘树义的反应也有些异,没想到刘树义能这么快理解自己的话。
他没有隱瞒,有李世民的手諭,他也不敢隱瞒,道:“偷听不准確,监视更为合適。”
“监视?监视谁?”
杜构忍不住追问。
他没想到,在昨夜,这小小的都亭驛內,不仅发生了凶手杀人之事,竟还有这种堂堂司法参军,专门偷窥之事。
赵锋和王硅也好奇的看著崔麟。
崔麟深吸一口气,道:“昨夜丑时,我与安刺史潜入了菊香斋,监视薛延陀叶护拔灼与其他使臣。”
这一句话,直接把赵锋等人惊得一愜。
著实是信息量过大,参与的人,也够孩人!
崔麟所说的安刺史,便是与他同行,从并州来长安述职的并州刺史安庆西。
并州身为陪都,刺史品级要比下州与中州刺史更高,乃从三品高官!
这个品级,即便在长安,也算贵胃了!
谁能想到,这般地位尊贵的从三品刺史,竟然会深更半夜不睡觉,与司法参军潜入到使臣的院子里,去偷窥监视使臣!
这若是传出去,说不得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万一被薛延陀使臣知道,那更会直接影响大唐与薛延陀的关係!
毕竟这次薛延陀带队的是拔灼,拔灼乃是薛延陀可汗夷男的长子,其担任的叶护之职,可等同大唐的太子看待。
身份特殊,远比一般使臣更为尊贵。
拔灼在大唐隨便遇到点事,都可能会直接上升到两国的邦交层面,影响两国刚刚建立的关係。
崔麟和安庆西究竟为了什么,要冒著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赵锋他们想不通,也理解不了。
杜构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
刘树义也紧盯著崔麟。
崔麟苦笑道:“你们以为我和安刺史,在这么冷的深夜,不睡觉,愿意去盯著他们?我们还不是为了大唐的安危?”
“为了大唐?”
杜构感起眉,道:“怎么说?”
崔麟看向刘树义几人,神色严肃,道:“你们也知道,我们并州属军事要地,与北面的突厥时有交手。”
“在我们启程赶赴长安之前,於并州城內,抓到了一名突厥的谍探。”
“那谍探怀有死志,被我们抓到后,就自尽身亡,但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信?”刘树义內心一动,道:“那封信与薛延陀有关?”
杜构等人心中一凛。
大唐帮助薛延陀建国,还有心思加深与薛延陀的关係与协作,若薛延陀与突厥暗中勾结,对大唐绝非好事!
崔麟摇头:“那封信主要內容,是关於并州的布防与兵力调动之事。”
“这和薛延陀也没关係啊?”赵锋不解。
“我还没说完。”崔麟继续道:“但里面提及了一件事,说突厥安插了谍探在使臣团內,接下来此人会在长安做一些事,来为突厥的恢復爭取一些时间。”
“使臣团安插人手?为突的恢復爭取时间?”
几人一听,不由下意识直起腰身。
突蕨最近一年,內乱不止。
夷男之所以有机会建立薛延陀汗国,就是抓住了这个时机,以铁勒和少部分突厥人为基底,在大唐的帮衬下,独立成国。
所以突蕨確实需要时间,来恢復,来避免大唐对其出兵。
而薛延陀有一部分人,就是源自原本的突厥,故此突厥若是安插人手在薛延陀內,完全是能做到的。
思於此,眾人都不由感到內心紧张,若真被突谍探得逞,在长安做了什么事,不说是否会引起极大的乱子,单单他藏身於薛延陀內,就可能直接影响大唐与薛延陀的关係。
甚至可能,因此让大唐与薛延陀断交,从而断了大唐好不容易在漠北发展的势力。
一石二鸟之毒计!
刘树义道:“所以,你们一到都亭驛,就盯上了薛延陀的使臣团?”
“是!”
崔麟没有隱瞒,他继续道:“不过那封信上並未提及是哪国使臣,据我们所知,过几日还有其他国家使臣也要抵达长安,我们无法確定突厥谍探是否藏身於薛延陀使臣团,故此不敢轻易上报朝廷,以免影响两国邦交。”
刘树义点头:“因此,你们选择先行监视,看看他们是否有问题?”
“是。”
“那你们为何会选择丑时这个时间?”刘树义继续询问。
“我们得到情报,知道这个谍探可能会在丑时行动。”
“情报?”
刘树义知道崔麟用情报来讲述,就代表这个消息来源,可能是大唐藏於突的谍探,不能透露对方丝毫信息,所以他没有追问情报来源,直接询问结果:“发现谍探了吗?”
崔麟摇头:“没有。”
“我们盯了快一个时辰,菊香斋也没有任何动静,安刺史说可能是情报有误,也可能是突厥谍探认为都亭驛內人员太多,怕行动会暴露他,所以终止了行动。”
“因薛延陀使臣团的人不少,隨时可能有人醒来,我们怕被发现,到时候无法解释,所以见突谍探没有行动后,便返回了房间休息。”
刘树义点了点头,明白了崔麟不睡觉的来龙去脉。
他想了想,道:“你没有发现突厥谍探的踪影,但你正是在凶手行凶的时间处於清醒状態,且正好藏身在凶手去往库房必经之路的菊香斋內———”
“你还说你有重要线索要告诉我——”
“所以————
他盯著崔麟,道:“你看到有人去往了库房?”
“看到了去往库房的人?真的?”
赵锋和王硅一听,连忙紧张的看向崔麟。
就见崔麟深深地凝视著刘树义,道:“刘员外郎果真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点著头:“没错!我看到了一道鬼鬼崇崇的身影,去往库房!”
“谁!?”
“都亭驛使秦伍元!”
“是他!?”眾人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