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急著开口,而是面露沉思。
片刻后,漆黑的瞳眸,忽然有一道精芒闪过。
然后,眾人便见刘树义嘴角上扬了几分。
见到刘树义这个表情,熟悉他的杜构等人,心中不由一动。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杜姑娘给我的验尸单內,还有几件事——”
他看向眾人,道:“第一件事,是死亡时间,按照杜姑娘的推断,他们的死亡时间,在昨晚的戌时至亥时之间。”
戌时至亥时?
眾人双眼一亮。
“那不就是长孙寺丞失踪的时间?”
王硅忍不住抚手:“这下终於能確定了,长孙寺丞的失踪,就与灭门林家的凶手有关!”
这算是目前为止,对他而言,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眾人也都连连点头。
管家更是长出一口气,此事得以確定,那就代表他们的方向没有错。
接下来就看刘树义能否如以往一般,迅速破案了。
“第二件事。”
刘树义继续道:“那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也就是林江清的孙女,仍是——”
他目光扫过眾人,顿了一下,才说道:“处子之身。”
“什么?”
“仍是处子之身!?”
眾人懵了一下,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验尸结果。
毕竟林江清的孙女与孙女婿,已经成婚多年,怎么可能还会是处子之身?
杜构皱眉道:“难道林江清的孙女,不喜欢入赘的相公?”
赵锋道:“若不喜欢,干嘛要选这人?她是招上门女婿,那就一切都由她做主,不喜欢的人,
她完全可以拒绝。”
眾人也都点头赞同赵锋。
上门女婿和嫁人,完全是两回事。
林江清的孙女既然成婚这么多年,还是处子之身,代表她完全掌握主动权,这种情况下,確实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而且他们既然招上门女婿,肯定是想赶紧要一个孩子,好继承林家的家业。”
赵锋继续道:“这种情况下,多年没有子嗣,他们不急,她的父亲母亲和祖父肯定也会急,按理说,早就该催促才是,若她真的不愿和这个相公生,那也该赶紧和离,再招其他上门女婿才是”
“可是她却一直和这个相公在一起,但就是没有与其同房,这著实有些奇怪。”
听著赵锋的话,刘树义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发现赵锋在跟隨自己查了几个案子后,思维已经比以往活跃了很多。
虽然有的时候会出错,但查案怕的不是出错,而是不愿意思考,不愿意深思眼前所见之事的內在逻辑与奇怪之处。
比起以前,赵锋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除此之外,她的房间也很奇怪。”
刘树义接著赵锋的话,说道:“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林江清孙女和孙女婿的房间,不像是一个成婚多年夫妻的房间,反而像是一个女子未出阁之前的闺房。”
“闺房?”
眾人想了想那房间里的粉色气息,旋即点头。
王硅道:“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女儿的房间,都没有她的房间更有闺阁气息。”
“还有”
刘树义继续道:“那个房间的衣柜里,我仔细翻看了一遍,结果我发现——“
他看向眾人,道:“那个衣柜里,全都是女子的衣裙,没有哪怕一件男子的衣服。”
“都是女子的衣裙?”
“没有男子的衣服?”
王硅神情茫然:“是这样吗?”
他刚刚完全没注意,只知道衣柜里塞满了衣服。
杜构则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刘树义提及这些的用意,他表情不由一变,道:“所以—“”
“林江清的孙女和孙女婿,其实根本就没有住在一起?他们是分开住的?”
“那么,东厢房的那个房间,难道就是孙女婿的房间?”
“若是这样”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眼前血淋淋的偏厅,道:“岂不是就说明—-第六具尸首,根本就不是林家的人!?”
“什么?”
“不是林家的人?”
眾人听著杜构的话,內心都猛的一惊。
赵锋忍不住道:“难道我猜对了?死去的第六人,真的是凶手的同伙?可是你们不是已经否决了这个可能吗?”
赵锋完全想不明白了。
如果第六人,不是林家人,也不是凶手的同伙,那他还能是什么身份?
总不能是什么碰巧来串门的邻居吧?
“王县尉.“”
这时,长安县衙役带著几个人走了进来,道:“这些人是林家周围的邻居,他们对林家的情况较为了解。”
听到衙役的话,王硅当即道:“快让他们去辨认尸首。”
衙役迅速带著这些邻居去看户首。
没多久,他们便返回。
“如何?”
王硅连忙询问。
这些邻居脸色都有些不好,有的人甚至已经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很明显,那些尸首,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很是不適。
最前方的四十余岁的汉子,要比其他人脸色略好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才道:“確实是林老一家。”
“林老一家都是好人,他们自已过的俭朴,却会接济邻里,若是哪家人过的不好,逢年过节,
林老都会带著家人,拿著酒肉送去,若是谁家有人生病,买不起药,林老也会变卖家中物件,换钱来帮忙治病—
他双手握拳,回想著刚刚看到的惨状,咬牙道:“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要害这样好的善人满门!?”
其他邻居闻言,也都跟著点头。
“是啊!林老一家都是大善人,怎么好人就没好报啊!”
“凶手害这样的善人一家,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娘生病,就是林老帮忙买药才治好的—
“官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为林老他们报仇啊!”
听著街坊邻居的话,王硅等人这才知道,林江清一家竟还是这样的大善人,做过这么多好事。
而现在,这样的一家人,一夜之间,就被灭了门。
这凶手,当真是可恶至极!
王硅道:“你们放心,刘员外郎断案如神,一定会抓住凶手。”
刘树义道:“按我们所知,林家一共有五人,不知那第六具尸首是谁,诸位可曾认识?”
汉子摇了摇头:“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我没有见过,也不认识,应该不是林老家的人。”
“我也是。”
“没有见过。”
他们皆是摇头。
杜构等人见状,眉头皆紧紧皱起。
那人果然不是林家人!
难道他们猜错了?
他真的是凶手同伙?
刘树义眸中也闪过一抹沉思。
想了想,他继续询问:“昨晚戌时至亥时之间,不知诸位可曾听到林家传出过什么声音?”
“没有。”
“那个时候我们正在用晚膳,也没听到什么特別的动静。”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刘树义眯起了眸子。
凶手杀人,用的是同一把刀。
即便他有同伙,也不可能用一把刀,在同一时间,杀光所有人。
更別说,死者分布在两个区域。
房间里的死者,还能说来不及反应。
可院子里的三人,后背中刀,明显是惊恐之下逃命,然后被凶手从身后追上,给一刀毙命。
这一切,都代表著死者,完全有机会大喊救命。
戌时到亥时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外出的行人归家,吃饭睡觉之时。
这个时候街道已经不再热闹,嘈杂的长安城渐渐归於寂静,若此刻大喊救命,邻里不可能一点也听不到。
可是,这些邻居却都说没有听到。
为什么?
这些死者没有大喊救命吗?
为什么不大喊?
是喊不出来?
还是不能喊?或者不敢喊?
刘树义眉头紧锁,这一点著实奇怪。
杜构等人明显也想到了这些,脸上也都是沉思以及不得解的神情。
沉吟些许,刘树义看向这些紧张的百姓,道:“昨夜戌时至亥时之间,你们可曾在路上,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眾人皆摇头。
“昨日林家人与你们接触时,可有异常的表现?”
眾人还是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刘树义便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或者本官有其他问题,会再去寻你们。”
这些百姓被林家的灭门惨状给嚇到了,各个都心神不寧,此刻听到刘树义的话,连忙点头。
不过在走之前,他们还是向刘树义道:“刘员外郎,你一定要找出真凶啊,林老一家这么善良,他们不该死的,一定要让凶手为他们陪葬!”
刘树义点头道:“放心吧,本官职责所在,必会查出真相。”
眾人这才离去。
看著他们紧张离开的背影,回想著他们的话,王硅忍不住道:“这该死的凶手,怎么就挑好人下手!”
“林江清一家能让街坊邻居如此称讚,必是真正做了不少好事。”
“可结果,这样的好人家,却被那穷凶极恶的凶手盯上,当真是好人没好报!”
其他人闻言,也都跟著嘆息摇头。
这世上,好人没好报的事,真的不少见。
但每次见到,都让人心里有著说不出的滋味。
“你们真的觉得可谁知,就在这时,刘树义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林江清一家,是他们所说的大好人?大善人?”
“什么?”
眾人愣了一下。
刘树义眯著眼睛,道:“你们难道不觉得,眼前的林宅,与我们所见,所听,有些割裂吗?”
“割裂?”
王硅不解:“刘员外郎指的是?”
刘树义道:“刚刚那个汉子说,林江清为人善良,时常接济邻里,有时邻居有人生病,买不起药,林江清就会变卖家中物件,来为其凑够药钱“
“我们眼前的宅子,十分破旧,墙皮剥落,家具老旧,怎么看,都像是穷酸的没钱修,一副落魄景象.
王硅道:“这不正和那些邻居说的一样吗?”
“他们说林家自己过的俭朴,却一直做善事。”
“他们连修房子的钱財都没有,却愿意为了帮助邻里,变卖家里的东西,这还不算善良?”
“是啊.”
刘树义说道:“以宅子的情况来看,確实能对得上这些邻居的话,也確实很善良。”
“但—
他看向王硅,意味深长道:“王县尉,你不会忘记了他们衣柜里的那些衣服吧?”
“衣柜里的衣服——”
王硅愣了一下。
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突然瞪大。
“那些衣服.”他猛的看向刘树义。
就见刘树义眯起眸子,缓缓道:“那些衣服的质地极佳,即便我不擅长此道,也能知道,隨便一件衣服,都价值不菲。”
“而关键的,是这样的衣服,他们每个人都把衣柜给塞满了。”
“所以,我想知道—”
刘树义似笑非笑道:“生活如此困难,没有钱財修院落,帮助邻居都得变卖物件的林家为何会有如此多昂贵的衣服?他们买衣服的钱財又是从何而来?”
“还有,他们尸首上此时所穿的衣服,和衣柜里的衣服相比,算是寒酸。”
“明明他们有那么多好衣服可穿,却唯独只穿这一件最寒酸的衣服—“
“为什么!?”
刘树义视线扫过沉思的眾人,声音低沉,只让眾人觉得一颗心都仿佛跟著跌落深渊,让他们心惊胆颤。
就听刘树义道:“是他们就喜欢穿寒酸的衣服呢,还是说—“
“他们这样穿,是为了给谁看?”
“或者说,是为了让谁觉得,他们就是这样的俭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