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眉头紧锁,出身行伍的他,脾气耿直又暴躁,他直接道:“刘员外郎,你是认为我们眼睛都出问题了,还是认为我们在说谎?”
面对侯君集的不悦,刘树义没有任何惊慌,他只是平静摇头:“我从未怀疑过你们。
””
说著,他看向薛延陀使臣,道:“我想知道,你们叶护身上,是否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东西,能够验证他的身份?”
听到刘树义这样说,杜构与崔麟二人眸光皆是一闪,他们终於明白刘树义的意思了。
杜构道:“你是认为有人假扮薛延陀叶护拔灼?杀人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那个假扮者?”
“假扮叶护!?”
忽里勒等薛延陀使臣皆不由瞪大眼睛,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这怎么可能?”他忍不住道:“我们与叶护从未分开过,谁能假扮叶护?”
昭和也眉道:“叶护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我们对叶护也足够了解,若是有人假扮,我们一定能分辨出来。”
頜灼皱了皱眉,但想起刘树义刚刚对自己的反驳,犹豫了下,道:“叶护三年前,腹部右侧被箭矢射中过,应该留有一块明显的伤疤。”
伤疤?
刘树义挑了下眉。
大將忽里勒一拍手掌,道:“没错,叶护確实中过箭,我知道具体位置,如果杀人的叶护真的是假的,他不可能提前三年也留下这样的疤!”
说著,他直接向內室走去。
来到床榻前,忽里勒將盖在拔灼身上的被子掀开,又解开拔灼的外袍与里衣。
目光向上看去-
“疤痕还在,位置·正是叶护三年前受伤的位置,这明显就是叶护本人,根本不是什么假扮者!”
听到忽里勒的话,眾人也都凑到床榻前,低头看去。
果然,在拔灼腹部右下方,正有一道陈旧疤痕。
那疤痕呈十字状,现在看起来,仍旧有些触目惊心。
杜英观察了一番,向刘树义道:“確实是箭矢癒合后的样子。”
“他就是拔灼本人!”
“看来刘员外郎判断错了。”
“是啊,薛延陀使臣们对拔灼最熟悉了,如果真的有人假扮,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眾人窃窃私语。
薛延陀使臣们,也彼此对视,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反而更为严峻。
若床榻上的拔灼是假的,那他们的危机直接就能解除,可谁知,拔灼是真的。
頜灼这时有些后悔,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出实情?是不是应该顺著刘树义的话,將这件事坐实?
崔麟此时眉看著刘树义,他不觉得上一次在查案之事上,將自己碾压的刘树义,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事实又確实是拔灼本人。
为何会这样?
李承乾小小的脑袋里,也有大大的问號,他听著眾人的议论声,又看了看刘树义丝毫不意外的神情,忍不住道:“刘员外郎,你一点也不惊讶,你是不是知道他就是真正的拔灼?”
听到李承乾的话,眾人不由一愣。
“刘员外郎知道他就是真正的拔灼?”
他们连忙看向刘树义。
崔麟也紧紧地盯著他:“真的吗?”
刘树义看著李承乾聪明的样子,差点没忍住去揉李承乾的脑袋瓜。
他笑了笑,道:“殿下聪慧。”
“你真的知道他是拔灼本人?”
侯君集眉头皱起:“可你刚才不是还说,拔灼是假的吗?”
其他人也跟著点头。
刘树义道:“我的確说拔灼是假的,但我说的假的,指的是在匕首上涂抹剧毒,以及在你们面前暴起杀人的拔灼是假的,但我可没有说,躺在这里的拔灼也是假的。”
刘树义的话有些绕,眾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刘树义的意思。
頜灼双眼盯著刘树义,道:“所以,刘员外郎的意思是,动手杀人的叶护,和躺在我们面前的叶护,是两个人?”
“是。”刘树义頜首。
“怎么可能?”
忽里勒难以相信:“叶护在昏迷后,是由我將他背过来的,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昏迷不醒,而且门外还一直由你大唐禁卫看管,你说他们是两个叶护,那真假叶护是怎么交换的?难道他们还能隔空交换不成?”
眾人也都眉沉思片刻,然后点头赞同。
忽里勒的话,话糙理不糙。
如果真的有两个拔灼,那总得有交换的机会。
可从始至终,拔灼都一直被困在这个房间里,贼人怎么交换?
除非,贼人就藏在这里。
但这有可能吗?
这可是大唐的都亭驛,贼人怎么能混的进来,就算能混的进来,这里又哪有躲藏的地方?
忽里勒当即转身,直接翻开那些柜子的盖子。
可他把所有的柜子都翻找完毕,也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这个房间只有柜子里能藏人,但这些柜子要么是空的,要么只有叶护的衣物包袱,
根本就没有人藏在这里。”忽里勒道。
頜灼见状,试探性问道:“刘员外郎,会不会哪里出现了问题?”
刘树义对忽里勒的查找结果並无意外,他语气仍旧冷静,道:“我会说当时的拔灼是假的,与此刻的拔灼不是同一人,並非空口乱说,我有我的依据。”
“第一,宴席上,拔灼的行为,有著明显异常。”
“我从太子殿下那里了解宴席情况时,得知拔灼在整个宴席期间,只与太子殿下交谈敬酒,从未主动与我大唐其他官员饮酒,无论从礼貌的角度,还是从他自身处境来看,他都不应该这样做。”
“这就与他后来的暴起杀人一样,是他绝不该做的事,但他偏就做了。”
“我想,正是因为他是假的,他不敢与过多人有接触,怕自己的偽装暴露,所以只与殿下交流。毕竟比起其他人,殿下年幼,不如其他官员敏锐,而且殿下与他是第一次见面,对原本的拔灼並不了解,因此只与殿下接触,他便能最大程度的確保自己不会暴露。”
礼部郎中魏成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道:“他当时確实过於忽视我等,若是这样解释,倒是能说得通。”
刘树义继续道:“第二,郎中与杜姑娘,分別给床榻上的拔灼检查过。”
“郎中对拔灼的昏迷,给出的解释是拔灼饮酒过多,喝醉昏睡。”
“但杜姑娘的解释,是拔灼中了迷药,昏迷不醒。”
“昏睡与昏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症状!醉酒与迷药,也截然不同!我想,那个郎中本事再不济,也不至於能与杜姑娘的判断,相差十万八千里,错的如此离谱。”
李承乾皱眉道:“虽然郎中是著急请来的,但也是附近医术最好的郎中,不比太医署的太医要差。”
“最好的郎中?”
刘树义点头道:“那就说明,他不会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
“既如此,他没错,杜姑娘也没错,那是不是就能代表,郎中检查的拔灼,与杜姑娘检查的拔灼,根本就不是同一人呢?”
“这—”李承乾黑默的眼晴陡然一亮:“对啊,孤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侯君集等大唐官员,与頜灼等薛延陀使臣们,思考片刻后,终於也跟著点头。
这一点,不再是纯粹的推理,而是明確的证据了。
“还有第三·”
刘树义將眾人的反应收归眼底,没有任何停顿道:“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嘴里的酒气,与他喝下的酒量多少,有直接关係。”
“饮下的酒越多,嘴里呼出的酒气就越浓。”
“而刚刚的宴席上,我亲眼查过诸位桌子上的酒壶,我发现只有拔灼的桌子上有四个空酒壶,而其他人,多数都是三个酒壶,頜灼与康少卿最少,只有两个空酒壶。”
“这说明拔灼饮下的酒最多,按理说,他呼出的酒气也应该最浓。”
“可事实呢?”
刘树义看向床榻上的拔灼,道:“拔灼的嘴里虽然也有酒气,但那酒气若不仔细去闻,甚至都闻不到,而诸位——.—“
他视线又扫向眾人,最后停在頜灼身上,道:“便是饮酒最少的你,你与我说话时,
呼出的酒气,都比拔灼重的多!”
“这.真的?”
顏灼完全没有注意酒气的事。
倒也不是他故意忽略,而是喝酒的人,因自身也会吐出酒气,所以对其他人的酒气,
下意识就会適应。
李承乾看向刘树义的眼神,已经有一种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崇拜了。
他只想问问刘树义,刘树义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明明他也没有饮酒,他也闻到了这些人嘴里难闻的酒气,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藉此查案。
他重重点头:“是真的!拔灼的酒气,的確比不上你们任何一人。”
“竟真是如此——”
这一刻,无论是頡灼等薛延陀使臣,还是侯君集等大唐官员,都对两个拔灼之事,再无怀疑。
两个铁证在前,容不得他们不信!
“可若真的有两个叶护,那真假叶护是怎么交换的?假的叶护又跑到哪去了?”
侯君集问出了所有人现在最大的疑问。
忽里勒也道:“我都已经搜查过了,这里根本就没有藏著人啊,那个假叶护,总不能真的如我所说,可以隔空穿墙交换吧?
“这世上是否有人能隔空穿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假的拔灼肯定做不到。”
刘树义平静开口:“至於他藏在了何处,真正的拔灼,其实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什么?拔灼给了我们答案?”
侯君集一愣。
其他人彼此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的也都是茫然,
他们下意识看著床榻上的拔灼,可他们都快把拔灼身上有几个瘩子记住了,也没有发现拔灼哪里告诉了他们答案。
刘树义见状,提示道:“诸位请看拔灼的里衣。”
“里衣?”
眾人迅速將目光看向拔灼那被忽里勒刚刚確认箭矢伤疤时,扒开的白色里衣。
“里衣上有什么?”刘树义道。
里衣上有什么——
眾人刚仔细去看,杜构的声音便突然响起:“土灰!拔灼的里衣上,沾了不少土灰!”
“但是”
杜构的视线扫向拔灼那染血的衣袍,道:“但是他的外衣袍除了血跡外,乾乾净净,
根本没有一点土灰!”
“所以——”
他看向刘树义,道:“里衣上的土灰,只能是假拔灼將他藏起来时,沾染的!假拔灼杀人后,趁著房內无人时,將真拔灼带出,然后將外套脱下,穿在了真拔灼的身上,从而將杀人之罪,彻底钉在真拔灼的身上!”
这·
眾人闻言,果然在拔灼的里衣上,看到了明显的土灰。
那么—·
他们连忙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点头:“我刚来到这里时,便发现叶护外袍松松垮垮,格外凌乱-我想,那应该是假拔灼给他换衣服时,怕时间太长,被守在门外的禁卫察觉,所以匆忙之下,只顾得把外袍隨意套上。”
“而外袍他都没有穿好,自然也就忽略了里衣上的土灰。”
眾人想了想忽里勒刚刚掀开被子时的衣袍样子,確实如刘树义所言,都跟著点头。
刘树义笑了笑,继续道:“那个地方既然能藏下真的叶护,在叶护被带出来后,假的拔灼自然也能藏进去。”
“而这个房间內,有这种土灰的地方—”
他视线环顾房间一圈,最后,脚尖向脚下柔软的地毯一点,道:“我想,就只有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