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提心弔胆和刻意的麻木中熬著。何雨柱彻底成了这座小堡垒的影子,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如同做贼般去胡同口提水,他几乎足不出户。沈柔的肚子一天天显怀,孕吐稍缓,但脸色依旧不好,带著一种营养不良的蜡黄。两个孩子被拘在小小的院子里,像被剪了翅膀的鸟,渐渐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变得有些沉默和胆怯。小石头尤其明显,看人的眼神里总带著一丝和他年龄不符的警惕和疏离。
这天下午,何雨柱估摸著胡同里人最少的时候,拎著水桶,照例去提水。他脚步放得极轻,贴著墙根走,像一道无声的灰影。刚拐出自家这条小胡同,走到稍微宽一点的巷子口,前面不远处的景象让他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头髮白、穿著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的老太太,挎著个空篮子,正颤巍巍地走在前面。可能是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也可能是腿脚实在不灵便,老太太身体猛地一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噗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篮子脱手飞了出去,滚出老远,里面几个蔫巴巴的萝卜土豆散落一地。
老太太显然摔得不轻,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一只手捂著腰,另一只手徒劳地想撑起身体,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痛苦地蜷缩著。
几乎是同时,巷子另一边,一个推著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男人穿著四个口袋的干部装,戴著眼镜,看起来像是个文化人。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犹豫和挣扎的神色,脚步停了下来,握著车把的手紧了又松。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顾虑。
何雨柱的眼神瞬间变得像冰一样冷。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在那老太太摔倒、呻吟声刚起的剎那,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不是上前,而是立刻侧身,像躲避瘟疫一样,把自己高大的身体完全缩进了旁边一户人家门洞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著冰冷粗糙的砖墙,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门洞狭窄的视线范围,死死锁定在那个摔倒的老太太和那个犹豫的中年男人身上,同时也警惕地扫视著整条巷子的前后左右。巷子很安静,除了老太太痛苦的呻吟,暂时没有其他人出现。但何雨柱知道,危险往往就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显然內心挣扎得厉害。他看看地上的老人,又看看自己臂弯上搭著的、似乎装著重要文件的黑色人造革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往前试探性地挪了一小步,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喊人或者询问,但最终还是猛地一跺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推著自行车,低著头,脚步匆匆地从老太太身边绕了过去!他甚至没敢再看一眼,仿佛地上躺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会烫伤他的烙铁,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子另一头。
何雨柱躲在阴影里,將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那男人懦弱的鄙夷,也没有对老太太的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街头哑剧。
老太太的呻吟声更大了,带著无助和绝望:“哎哟…我的腰…我的腿…哪位同志…行行好…扶我一把…哎哟…”
就在这时,巷子口那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何雨柱的神经瞬间绷紧!只见两个臂戴红袖箍、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手里拿著糊大字报的浆糊桶和刷子,正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过来!
老太太也听到了动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著抬起头,朝著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声音嘶哑地喊道:“小同志…小同志…帮帮我…扶我一把…”
两个红袖箍显然也看到了地上躺著的老太太,说笑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个瘦高个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和嫌弃:“嘖!老不死的!怎么躺这儿挡道?”他非但没有上前,反而拉著同伴往旁边让了让,像是怕沾上什么晦气。
另一个矮胖点的,眼神在老太太身上扫了扫,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別管閒事!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万一讹上咱们,或者…是阶级敌人使的苦肉计?走走走!正事要紧!”说著,两人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地从老太太身边快步走过,仿佛地上躺著的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
老太太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眼中的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浑浊的泪水和更痛苦的哀吟。
躲在门洞阴影里的何雨柱,自始至终,身体纹丝未动,连呼吸都控制得极其平稳。他看著那两个红袖箍消失,看著老太太绝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完美地融入了门洞的黑暗。
巷子里又恢復了安静,只剩下老太太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何雨柱这才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门洞阴影里滑了出来。他没有看地上的老太太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他拎著空水桶,迈开步子,径直朝著巷子口自来水龙头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绕过老太太散落在地上的萝卜土豆,绕过她那蜷缩的身体,没有一丝停留。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冷漠,像一座移动的冰山。
走到自来水龙头前,何雨柱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衝进铁皮桶里,发出空洞的声响。他面无表情地等著水满,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这老太太躺在这儿,迟早会引来更多人。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得赶紧提水回去,把门锁死。
水桶快满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巷子深处,似乎终於有人影晃动,朝著老太太摔倒的方向去了。可能是邻居,也可能是被呻吟声引来的。何雨柱立刻关紧水龙头,提起沉重的水桶,毫不犹豫地转身,沿著来路,贴著墙根,快步往回走。再次路过那老太太时,她身边已经围了两个探头探脑的妇女,正小声议论著,却没人敢真正上手去扶。
何雨柱目不斜视,脚步更快了,沉重的脚步声在巷子里迴荡,带著一种急於逃离的仓促。直到拐进自家那条更窄的胡同,看到那扇紧闭的院门,他才稍稍鬆了口气。开门,闪身进去,落閂。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放下水桶,刚直起腰,就听到身后传来儿子小石头怯生生的声音:“爸…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个老奶奶摔倒了?”
何雨柱转过身。小石头不知何时站在了里屋门口,显然刚才透过门缝看到了他出去又回来。孩子的小脸上带著一种困惑和…隱隱的不安。
何雨柱看著儿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他走到小石头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將孩子完全笼罩。他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带著一种强调意味地,重重按在小石头瘦小的肩膀上,那力道让孩子微微缩了一下脖子。
“摔倒了?”何雨柱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摔倒了,跟我们有什么关係?”
他看著儿子那双带著困惑和一丝懵懂不忍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將自己那套生存铁律,再次冰冷地灌输下去:
“石头,记住老子的话!外面天塌地陷,死一千个一万个,那是他们的事!咱们的命,咱们碗里的饭,才是顶天的大事!管好自己!顾好自己!別人的死活,少看!少听!少管!记住了吗?”
小石头仰著小脸,看著父亲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的眼睛,肩膀被按得生疼。父亲的话语,像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那颗原本还残留著一点温热和困惑的童心上。他似懂非懂,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包裹了他,下意识地,用力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