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瀰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像铁锈里混进了腐烂的植物。
粘稠的、泛著诡异萤光的绿色血液,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亲眼目睹的暴力事件,让会议室里的氛围,再度变得冰冷又凝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铅块。
奥巴代亚·斯坦尼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背对著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纽约的天际线,在午后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璀璨夺目。
与之相对的,经过特殊材质的玻璃,阻隔了大量紫外线与热量,显得有些冰冷的光芒,则切割著奥巴代亚宽阔而略显佝僂的背影,投下一道浓重、沉默的影子,几乎將整个长桌笼罩。
在这股莫名的压迫感瀰漫之下,奥巴代亚从西装领口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双手。
原本纯白的亚麻手帕,迅速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墨绿色。
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无声地碾碎某些人心中,最后残存的侥倖心理。
托尼·史塔克就站在奥巴代亚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背脊紧贴著原地站立的钢铁战衣,仿佛只有那种坚硬的触感,才能支撑住现在心情万分复杂的他。
他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著,牢牢锁在奥巴代亚宽阔的脊背上。
那背影曾经代表过长辈的严苛。
代表过令他喘不过气的过分期许。
也代表过背叛的冰冷刀锋。
然而就在刚才,在那个充斥著暴力和绿血的短暂瞬间之后……
在这个无声却重逾千钧的拥抱之后……
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又重塑了。
是奥巴代亚。
那个从小看著他长大,在他父母双亡后,笨拙地试图填补那片巨大空洞的奥比叔叔,回来了。
托尼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掌心似乎还残留著对方量身定製的西装布料,所独有的细腻触感。
一种迟来了整整十年,几乎被他遗忘的暖意,终於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防备与怀疑,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四肢百骸。让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对他只有利益往来,而不存在真实爱意的托尼,隨著莱利与奥巴代亚的先后回归,不知不觉挺直了腰背。
与此同时,或许是察觉到了托尼的复杂眼神注视,奥巴代亚的清理动作逐渐停止。
用充满厌恶与嫌弃的眼神,將那块沾满了斯库鲁人鲜血,变得污秽不堪的手帕,扔在了被他暴揍一顿之后,已经只剩半口气的斯库鲁人脸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这声音,在这一片死寂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敲响的丧钟,宣告各位的好日子,已然迎来了最后的倒计时。
奥巴代亚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般,精准而冷酷地扫过长桌两侧。
那里坐著的人,不久前还在冒牌货的煽动下,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迫不及待地举起手,要將托尼·史塔克——史塔克工业的灵魂,唯一的正统继承人——从他和已故挚友,一手创建的商业帝国里驱赶出去。
先前流转在他们脸上的贪婪与亢奋,此刻早已被更强烈的情绪所覆盖。
惊愕、难以置信。
以及一种被毒蛇盯上、血液瞬间冻僵的恐惧。
更令他们感到害怕的是……
相比较起对冒牌货的疯狂报復。
此刻,奥巴代亚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表情变化。
没有愤怒的咆哮。
没有鄙夷的冷笑。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钻心的疼痛,从指骨关节处一波波传来,提醒著奥巴代亚,方才那场发泄式的暴力,正如莱利和托尼担心的那样,也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每一拳砸在那冒牌货脸上、骨头上时,受反作用力影响,不断积攒的伤势,此刻都在疯狂叫囂。
但他只是微微绷紧了手臂的肌肉,將那份尖锐的痛楚死死压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好了,先生们。”
他的声音响起。
不高,甚至带著一丝沙哑。
却像淬了冰的钢针,轻易刺穿了凝固的空气。
“关於我个人的那点……小麻烦,想必你们已经看够了。”
言语间,他的目光掠过董事们煞白的脸。
明明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没有什么超凡的力量。此刻却一个个缩著脖子,无一人敢与之对视哪怕一眼。
“现在……”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像冰凌坠地。
“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公司的未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提前將傻妞功能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莱利,便控制著会议桌尽头那块巨大的投影屏,猛地亮起。
大量无声但清晰的画面,开始滚动播放。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第一段:白髮苍苍的威廉·道格拉斯董事,在汉默工业名下的一家隱蔽私人俱乐部里,从贾斯汀·汉默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密码箱。
里面,是码放整齐,金光灿灿的金条。无论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妥妥的硬通货。
也正是在这个瞬间,画面定格在道格拉斯那张,平时总是道貌岸然的老脸上。
此刻的他,眼里没有对出卖老东家的愧疚与自责,只有对金钱的渴望,堆满了贪婪的笑意。
第二段:年轻的埃德加·文森特,史塔克工业的明日之星,在深夜的停车场,鬼祟地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儘管没有掛著汉默工业相关的招牌,但凭藉傻妞对网际网路的强大搜索能力,早就將这辆车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
甚至更过分一点,直接接管了车辆內部的监控摄像头权限。
因而在画面里,通过监控摄像头的视角,能够清晰捕捉到这名曾被托尼寄予厚望的年轻人,毕恭毕敬递出一枚小巧的u盘。
而对方在查验了里面的资料,確认信息无误之后,便向这名年轻人,递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一座度假別墅的產权证书,以及別墅的地下室里,那个存放了大量珠宝黄金的保险箱的开启密码。
第三段……
第四段……
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一桩桩骯脏的交易。
时间、地点、金额,甚至是他们出卖的物品——斯塔克工业的武器设计图、竞標底价、关键供应商名单——都精准標记在了画面上,铁证如山。
这一刻,如遭雷劈的董事们,已然个个脸色苍白,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他们是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托尼究竟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交易罪证的!
难不成……
这其实是托尼和汉默联手做的一场局!
可就算真是这样……
为了把他们钓出来,拿走他们手里的所有股份,好在公司里真正意义上,做一个一家独大的独裁暴君,就不惜交出去如此之多的机密情报?!
这本钱下的,未免太狠了一点吧!
除非你是真的没开玩笑,从今往后真的不打算重启武器部门……
不然就董事们泄露出去的这部分机密文件,史塔克工业与汉默工业的处境,將会发生立场互换的尷尬戏码。很多武器的生產,都会因为產权落入汉默工业的手中,而变得举步维艰!
就这样,心虚的董事们,开始疯狂运转自己的大脑,不断思索此举背后隱藏的含义。
一时之间,偌大的会议室里,能够听到的,只有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
以及几个董事骤然变得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声。
更有甚者,直接猛地瘫软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脸色灰败如死人。
有人则像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眼球惊恐地凸出,死死瞪著屏幕上自己贪婪的嘴脸,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这百口莫辩,清晰且环环相扣的证据链面前,哪怕是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最优秀的那一批资本家,也不禁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惧。
与此同时,奥巴代亚冷漠地看著这一切,如同俯瞰蚁穴的神祇。
十年的囚禁,十年的替代,十年的煎熬……
在恢復意识,勉强接受这一现状之后,他便通过傻妞搜集的无数影像碎片,早已无数次“亲眼目睹”过,这些曾经和自己一样,与霍华德称兄道弟的所谓“老伙计”,是如何在利益的驱使下,对著汉默工业摇尾乞怜。
又是如何在冒牌货的带头引领下,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决定一起联手,对著孤立无援的托尼步步紧逼。完全没想过,这有可能会断绝托尼的活路。
在这种情况下,对於老朋友的怜悯与不忍?
呵……
想到这,奥巴代亚微微抬高了声音,宣判起了早在这场荒诞会议召开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最后判决。
“很好,看起来诸位对这些小小的『业务往来』,都没有异议。这倒是省去了我们很多时间,不用在无意义的爭论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个下意识避开他视线、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最后一丝哀求光芒的老面孔。
那眼神卑微而熟悉,带著对旧日情分的试探。
奥巴代亚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最终,他对这群老伙计的垂死挣扎,选择了视若无睹。
毕竟,在终身无子的奥巴代亚看来,自己看著长大,且一手栽培起来的托尼,就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
在这个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