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有不少人察觉了毕自严的真实意图,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免税的问题。
大家明面上反对的依旧是毕自严“財赋归一、一体出入”的政策。
其实歷朝歷代的改革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几招,清查田亩、打击豪右这些,谁都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愿意去做,能够做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眾臣心中无可抑制地滋长了怀疑,从一开始来看,似乎皇帝也並不知道毕自严的奏疏內容,毕竟皇帝方才的愕然,也不像是装的,皇帝现在对毕自严的態度也说不上多好。
但慢慢反应过来的眾人又很难不怀疑皇帝跟毕自严这廝是串通好的,说是將內帑也收归太仓,但最后又给皇帝留出太仓一成的钱財,那么不就是转一圈,皇帝也没啥损失啊,这不是只有他们五部的私库被夺吗?!
皇帝不愿意在钱的时候找户部批条子,难道他们五部就乐意了吗?到时候事事受户部掣肘,他们岂不是要仰其鼻息,毕自严不就真成宰相了吗?!大家都是尚书,凭什么你可以高人一等?!
“陛下,內库与外库分设本就是我朝惯例,毕景曾此计有违祖宗成法,臣恐其將致天下大乱,还望陛下三思啊!”礼部尚书来宗道言辞恳切地说道。
好傢伙,祖宗之法终於登场了,朱由检面色微微一变,老朱对子孙后代最大的期盼就是守成,所以制定了极为完备的祖训。记录了大明的国策、为帝之道、皇帝与宗藩的关係、礼仪典章制度等。
这玩意本来是老朱给后代皇帝准备的启蒙书,是教后世子孙怎么当皇帝的,但没想到却被群臣百官用规训和限制皇帝,成为了大明朝的政治正確,如果是要脸的皇帝还真的会被这玩意给唬住,但朱由检还真不是那么的要脸,所以祖训他不打算听。
“国家財税乃国之根本,干係重大,断容不得分毫差池,须得老成持重之人担纲。毕自严行事轻佻浮滑,只知譁眾取宠,既敢以危言耸听之语誆骗圣听。望陛下明察,莫为其一面之词所惑!
臣今冒死弹劾毕自严,实因其才德不堪户部尚书之职,伏望陛下另选贤能,以安国家財赋之重!”前户部尚书,现在的东阁大学士郭允厚一脸正气地说道。郭允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怎么看都像是在公报私仇,报復毕自严抢了他的户部尚书位置。
此时毕自严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內阁一共五个阁老,已经有四个都站出来反对他,其他五部尚书也没有任何一个支持他的。
哪怕他早有预料,也依旧对於这种情况感到非常的失望。满朝公卿,竟然都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只计较个人得失,不顾丝毫家国大义啊!
朝廷的勛贵武將依旧在掛机,不过却比平时精神了不少。
平时这群文臣装得跟个二五八万的,哪里像是今天这样一个个气急败坏的?朝堂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不过他们大都也是不支持毕自严的,谁家没有些个隱田隱奴啊?看他这架势,真有点嚇人。每逢改革,那些个文臣不好拿捏,最后出血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武勛?!
然而就在大部分勛贵都在观望的时候,英国公张维贤却进场了,在眾人惊诧的目光下,他出列,站在一大群文臣之间行礼道:“陛下,臣以为毕尚书所言极是,国家兵事糜烂,正是因为財用不足,若不行变法,则大明危矣!”
“哇,你又来?!”朱由检有些无奈地看著这老哥。
然而张维贤却似乎是会错了意,还衝著皇帝眨巴眼睛,好像在说:“陛下,臣做得不错吧?臣支持陛下变法了哦。”
“臣以为毕尚书之策可行。”协理京营戎政王在晋,居然选择了站队毕自严。
接下来就是站队时间了,户部左右侍郎、十三清吏司郎中等选择支持毕自严,不管毕自严本人是怎么想的,但在大部分户部官员看来,这確实是一个爭权夺利的大好时机。原本六部以吏部为首,如今户部未尝没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即使如此,朝堂上也形成了差异极大的场面。表態的官员各自出列,支持毕自严的只有不到三十人,但是反对他的却超过了百人,剩下的一百多人还在观望:有的是不想掺和,有的则是准备看皇帝的眼色行事。因为今天是年后的第一场朝会,虽然参加的人比较多,足有三百多人。
毕自严將最后的希望投注在了皇帝的身上。面对毕自严殷切期盼的眼神,朱由检却有些无奈。
毕竟的严的改革总体上是对皇帝对国家有利的,至於后面怕朝廷耍无赖剋扣皇帝零钱朱由检也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既然內外合併,那么监管当然也要合併,到时候派亲军卫蹲在各大太仓库守著,每次朝廷税收到帐就把自己的分红给提走就行了。
所以朱由检打算支持毕自严改革,但要他这个皇帝带头衝锋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沾上了就是一身骚。他其实看不到毕自严改革成功的希望,不过就算失败,多少应该也能有点效果的。財政问题是真拖不得啊!拖欠军餉,那些当兵的是真的会造反的啊!
朱由检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了:“朕年岁尚浅,自皇兄手中接过大明江山,深悉肩负眾任,於是时常心怀忧惧。幸得诸位忠正之士,鼎力辅佐,朕方能垂拱而治。毕尚书所奏改革之策,朕细思之下,觉颇有几分道理。常言道,国遇困局,循旧制难以维继,自当思变,此乃常理。
然见满朝文武多有反对之声,朕亦不能不察。唉,朕实乃愚钝,竟不知该从何人之言。依稀记得,朝廷每逢大事难决,可行廷议之制,著各署遣员面议,投票定夺,便如当年『俺答封贡』一事,诸位以为如何?”
“毕自严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啊。”朱由检心中微嘆,“你不是卫鞅,我也不是嬴渠梁啊。”
五个內阁大学士,有四个反对,如果走票擬流程,那绝对是走不通的。
理论上皇帝可以在朝会上一言而决,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一点老朱或者是永乐大帝都是可以做到的。
但后世子孙嘛,在群臣意见相持人数相近的时候还能拉拉偏架,如果双方人数对比悬殊,不然一般都会遵从大多数人的意见,否则就算皇帝一言而决,在最后擬定正式文书的时候也会被六科给事中驳回。
当然也可以把驳回圣旨的给事中给杖毙,把反对的朝臣弄走,皇帝铁了心想要推行某件事还是有各种办法可以推行下去了,但这就相当於皇帝坏了规矩,这时候大臣们就要让皇帝落水了。权力反正就是这样相互试探,相互妥协的结果,想要掀桌就要承受得起掀桌的代价。
朱由检的倾向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翻译一下就是:“朕是支持毕自严变法的,不过也尊重大部分人的意见,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给朕一个面子,通过变法的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