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甘露殿。
殿內温暖如春,龙涎香的烟气裊裊升腾,將樑柱上的雕龙画凤都薰染出几分慵懒的意味。
李璘坐在御案后,面前铺开的不是奏疏,而是一副巨大的舆图。
舆图上,大唐的疆域如一头酣睡的雄狮,而四周,新罗、渤海、南詔、吐蕃……
一个个藩属国,就环伺在侧的豺狼,用硃笔圈点著,醒目刺眼。
李隆基就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身上盖著厚厚的锦被,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股寒气,是从骨子里,从心底里渗出来的。
他亲眼看著那些使臣,狂热地奔赴自己的葬礼。
那种为了一个虚无縹緲的功名,便能慷慨赴死的癲狂,让他这个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他终於明白,他这个儿子,到底想做什么了。
他不是在清除异己,他是在动摇国本,他是在玩火!
李隆基干瘪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浑浊的眼球里倒映著李璘冷漠的侧脸。
他终於还是忍不住,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开了口:“璘儿……不,陛下……为父……朕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璘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从新罗的王城,一路向西,最终停在了吐蕃的逻些城。
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
“太上皇但说无妨。”
这四个字,客气,却又充满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李隆基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强撑著早已荡然无存的帝王威严,说道:“那些藩属国,虽屡有反覆,但终归是我大唐的屏障。自太宗皇帝起,我朝便以怀柔羈縻之策待之,恩威並施,方能换来四海臣服,八方来朝的盛景……”
他顿了顿,见李璘依旧没什么反应,只能硬著头皮继续说下去:“你……你如今这般行事,动輒以生死相逼,以杀戮为手段,固然能收一时之效,可长此以往,只会让他们离心离德,人人自危。少做些杀戮吧,对他们好一些,给些恩惠,他们才会……才会真心臣服於你,臣服於大唐啊。”
话音落下,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龙涎香的烟,还在不知死活地盘旋上升。
许久,李璘终於放下了手中的硃笔。
他没有看李隆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舆图,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纯粹的冰冷和不屑。
“真心?”
李璘终於开口,声音不大,却扎进李隆基的心里。
“父皇,真心这玩意儿,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李隆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眼神里带著看透世事的漠然。
“父皇当年,对安禄山可曾真心?封王、赐爵、认作乾儿,恩宠无以復加,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范阳的铁骑,还是潼关的累累白骨?”
李隆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璘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
“父皇对太子李亨,可曾真心?可他又是如何回报父皇的?灵武的仓促登基,可曾问过父皇一句?”
“你!”
李隆基猛地撑起身子,指著李璘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著,“你……你这是在逼宫!你这是大逆不道!”
“逼宫?”
李璘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整个甘露殿的温度都降了下去,“父皇,儿臣现在,就站在这太极宫里,坐在这龙椅上。儿臣不是在逼宫,儿臣已经把宫拿下来了。”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副巨大的舆图,伸出手指,在那些被硃笔圈出的国度上,重重地敲击著。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敲在李隆基的心臟上。
“父皇所谓的怀柔,所谓的恩威並施,在儿臣看来,不过是妇人之仁,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