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
李璘並未如两位公主所想,立刻对安国观掀起雷霆风暴。
陈玄礼的锦衣卫只是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將那座道观变成了孤岛,却並未踏入其中一步。
真正的猎手,在动手前,总有足够的耐心去观察自己的猎物。
他换下了一身累赘的玄色龙袍,穿上了一件寻常富家翁的月白绸衫,腰间只悬了一块成色普通的墨玉。
就连束髮的金冠也换成了朴素的木簪。
整个人敛去了那股凌驾於眾生之上的帝王气,看上去就像长安城里任何一个閒来无事、信步游逛的世家子弟。
陈玄礼,那个永远低著头、仿佛影子一般的老宦官,也换了身管家模样的灰布短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著三步的距离,不多不少,既显得恭敬,又不至於引人注目。
白天的安国观,远比想像中更加喧囂。
那所谓的无头將军夜巡的鬼话,非但没有让百姓畏惧远离,反而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冰,激起了更为炽烈的反应。
求神拜佛,本就是为了心安。
如今心都不安了,那香火钱自然是流水般地往里送。
观门前车马拥挤,人声鼎沸。
空气中瀰漫著浓郁的香火气味,混杂著人群的汗味和脂粉香,熏得人头脑发昏。
李璘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
他隨著人流,缓缓踱进了道观。
庭院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善男信女们脸上大多带著一种混杂著恐惧和虔诚的表情,手里紧紧攥著香烛,对著那烟雾繚绕的神像不住地叩拜。
“道长,求求您,给我家孩儿求一道平安符吧!他夜里总是啼哭不止,嘴里念叨著什么將军……”
一个妇人几乎是跪行到一名女冠面前,声音里满是哀求。
那女冠面容肃穆,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递过一张黄纸符籙。
“福生无量天尊。夫人放心,此乃本观秘制『镇邪符』,有三清道祖庇佑,可保小郎君百邪不侵。”
妇人如获至宝,颤抖著手接过,连忙又奉上了一袋沉甸甸的铜钱。
李璘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这一幕,嘴角噙著一抹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他信步走到一株巨大的槐树下,那树冠几乎遮蔽了半个庭院,树干上掛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布条,上面写满了祈福的字句。
他只是静静地站著,听著。
听著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晚,城西的王屠夫回家晚了,亲眼看见那没头的將军骑著马过去了,那马蹄子都不沾地!”
“哎哟,我的天爷!这么嚇人?那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多来观里拜拜太平公主殿下唄!这安国观就是公主殿下的家,也只有她老人家的英灵,能镇得住这等凶神。”
“说的是,说的是啊……”
太平公主。
又是太平公主。
李璘的眼神愈发冰冷。
这些愚夫愚妇,被人当了棋子还不自知,还在为虎作倀,为鬼唱讚歌。
他將整个道观都走了一圈,从前殿到后院,从炼丹房到藏经阁,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都未曾放过。
那些女冠们,一个个看上去悲天悯人,口中念著度人的经文,手里却忙不迭地收著香客们奉上的钱財。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正常得就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不知藏了多少腐烂的污泥。
没有任何破绽。
这才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多时辰后,李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安国观。
回到宫中时,已是日暮时分。
夕阳的余暉將整座太极宫都染上了一层血色,长长的宫道上,落日將李璘的身影拉得极长,孤寂而又充满了压迫感。
他刚在殿內坐下,还未喝上一口热茶,袁天罡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