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民缓缓睁开眼,他看向李通判,问道:“药备好了?”
“备好了!”秦思齐立刻接口:“按《痘疹世医心法》避瘟方,精选药材,大锅熬煮已足三个时辰,药性醇厚!共得汤剂二十大桶,已运至高台之下!苍朮、艾草浓汤亦备足十桶!”
张济民点点头,不再言语。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药味直衝肺腑。他站起身,灰布道袍无风自动(实则是起身带起的微弱气流),配上那肃穆的面容和雪白道髻,竟真透出几分超凡脱俗之气。他拿起鱼尾冠,稳稳戴在头上。
“走。” 他只吐出一个字,率先迈步而出。李通判与秦思齐紧隨其后。
午时將至。天空依旧阴沉,此刻却意外地撕开了一道缝隙,漏下几缕阳光,恰好投射在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
高台四周,早已被闻讯而来,又不敢靠近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每个人都用能找到的各种布片死死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双惊疑、恐惧的眼睛。
突然,只见两队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开人群,清出一条通道。紧接著,神医走往高台。灰布道袍,宽袖飘飘。鱼尾冠下,白髮如雪,道髻高耸。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步履沉稳地登上高台。
到高台后,站定在台中央,迎著下方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迎著那穿透云层的稀薄阳光。此刻的他竟无悲无喜,只有一种洞彻世情的深邃与悲悯,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一名僕役迅速在高台中央摆上一个古朴的青铜香炉。张济民取过三支粗大的线香,就著旁边衙役手中的火把点燃。青烟裊裊升起。他手持线香,对著四方天地,深深三揖!
揖拜完毕,他將线香插入香炉。接著,他拿起那捲硃砂绘就的符籙黄纸,口中念念有词,带著一种韵律,如同古老的咒语在风中低回。他左手持符,右手並指如剑,在空中虚划著名玄奥的轨跡,时而疾如闪电,时而缓若凝滯。台下百姓看得目眩神迷,大气不敢出。
念诵声陡然拔高!张济民猛地將手中符籙向空中一拋!几乎同时,他抄起旁边一个铜盆——里面是早已备好的、滚烫的苍朮艾草浓汤(为了效果,里面还特意加入了少量雄黄粉)——用尽全身力气,朝著符籙拋洒的方向狠狠泼去!
“哗——!”
滚烫的药液在空中泼洒开,形成一片细密的、散发著浓烈刺鼻药味的水雾!被拋起的符籙瞬间被水雾打湿,在空中燃烧起来!硃砂遇水,在黄色的符纸上晕开诡异的红痕,又被火焰吞噬,化作几缕青烟和灰烬,飘飘荡荡落下!
“焚符驱邪!圣水净世!” 李通判不失时机地振臂高呼,声音洪亮,穿透云霄,“张真人显圣!庇佑武昌!疫癘退散!”
这极具衝击力的一幕,彻底点燃了台下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显灵了!真的显灵了!”
“神仙!是活神仙啊!”
“张真人救命!救救我们啊!”
哭喊声、祈求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无数百姓双腿一软,扑通地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收割的麦浪,成片成片地矮了下去。
百姓匍匐在石板地上,朝著高台上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的身影,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绝望中迸发出的祈求声,匯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直衝云霄!
张济民站在高台之上,身形在声浪中微微摇晃。他看著下方跪倒一片、如同螻蚁般叩首的百姓,看著那一张张涕泪横流、写满卑微乞求的脸庞,看著他们因长久绝望而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弱火焰……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哭喊!
“让开!快让开!张真人救命啊!”
只见四名同样蒙著粗布口罩、穿著衙役號服的汉子,用一副临时拆下的门板,艰难地抬著一个人,奋力挤开拥挤的人群,朝著高台方向衝来。
门板上的人毫无声息,身上盖著一块污秽不堪的破布,只有一只枯瘦如柴、肤色青灰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隨著顛簸微微晃动。隨著他们的靠近瀰漫开来,让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地惊恐后退,空出一小片泥泞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