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场:经义为基,圣贤微言
首场是根基,重中之重,便是七篇制义文章——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考生以其本经作答)。这是科举的脊樑,考察对儒家经典绝非浮於表面的记诵,而是深刻的理解与阐发能力。
需谨守程朱理学的註疏框架,却又不能全然沦为传声筒,需在规矩方圆內,注入自己的体悟与文思,文风务必典雅正大,言之有物。
他凝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书题:
“《论语》:『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题出自《论语·顏渊》,鲁哀公与有若关於税赋的对话,核心是民本与君富的辩证关係。秦思齐眉心微蹙,脑中飞速运转。破题需一针见血,点明“民为邦本,本国邦寧”之核心;承题则要阐述何以“足民”,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是为关键。
起讲需盪开一笔,援引孟子“制民之產”、“使有菽粟如水火”之论,深入阐发藏富於民则君用自足、竭泽而渔则上下交困的道理。他想起皇帝颁布《大誥》,严惩贪官、鼓励垦荒的种种举措,笔下便自然带了一丝经世致用的关切。
笔尖在粗糙的官发草稿纸上沙沙作响,推敲著破题、承题,勾勒著文章的骨架。四书题的微言大义,五经题的典章制度,都需要他调动全部学识,字斟句酌。
写著写著,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官发的草稿纸,怎么下去得这么快?他停下笔,粗略一数,首场大半题目还没构思完,这纸竟已用去了十之七八!这些纸不仅数量少,质地也粗糙,墨跡泅开,根本不禁写。
这要是等到后面两场,需要大量打草稿的论、策,可怎么办?
幸好出发前,秦诚实诚蹲在考篮边,放了一刀的稿纸,还低声说:“多备些总没错,官家的东西,未必够用…” 当时他还觉得诚实诚太过谨慎。
秦思齐赶紧俯身,从考篮最底下抽出那沓自备的草纸。立刻安心下来,重新投入,洋洋洒洒地写起草稿,思路也顺畅了许多。这一写,就完全忘了时辰,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手腕也酸麻得抬不起来,他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
號舍里阴冷得厉害。明明是春天了,但这股寒意跟冬天完全不一样,像湿冷的毒蛇,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秦思齐嘆口气,打开考篮,拿出诚实诚准备的乾粮,硬得像砖头一样的烤饼、乾巴巴的肉脯、还有冷冰冰的咸鸭蛋。
用那个小泥炉好不容易才烧热了一点温水,就著这点热水,泡著食物一起吃。
贡院倒是按点送饭,可那点分量,也就够吊著一口气不死,味道更是別提,而且送到他手里时,早就凉透了。幸亏带的乾粮足够多,才能填饱肚子,保住体力。
天黑得早,號舍里简直成了冰窟窿。手指头冻得发麻僵硬,根本握不住笔,墨汁也半天干不了。
只好把那个宝贝泥炉点著,放进几块炭,盖上灰压著火苗,既取点暖,也能再烧点热水。那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和热量。他就借著这点光和热气,反覆看白天写的草稿,在心里默默修改、背诵,儘量利用一切时间。
紧接著是:“《孟子》:『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此题出自《孟子·离娄下》,阐述取捨与作为的深邃辩证。秦思齐沉吟片刻,心想,破题可立“君子立身,有所择而后能有所立”之意。“不为”绝非消极避世,而是对原则的坚守,对底线的捍卫,唯有如此,心志方能专一不杂,方能成就真正的大“有为”。
秦思齐腹稿中已引苏武牧羊,拒不为匈奴效力,十九载守节,终成千古忠义;更想到当今官场,士人当拒斥非义之財、苟且之功,方能行光明大道,建不世功业。文章气脉需层层递进,展现君子凛然之节与弘毅之志。
隨后是本经《诗经》题: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试申其义。”
此题出自《小雅·南山有台》。秦思齐舔了舔微乾的嘴唇,在官发的粗糙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破题当直言此“父母”之喻,非指其尊荣,乃颂其仁爱泽民如同父母养育子女;需引用《尚书》“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强调君子真正的快乐源於百姓的安乐。
继而详尽阐述“为民父母”之道:首在“仁”(爱民如子,恤其疾苦),次在“明”(明察秋毫,公正断事),三在“勤”(勤於政事,不辞劳瘁),四在“俭”(俭以养德,不耗民力)。最后归结於皇帝训诫官吏当体察民情,如此方能上下相亲,国祚绵长。
他全神贯注,心神皆浸入经义微言大义之中。官发的草稿纸质地极差,墨跡易洇,且数量寥寥,仅够大致书写文章纲目关节。很快,数页草稿便见了底。秦思齐心下不禁一阵庆幸,想起老僕秦诚实诚临行前夜,默默將一厚叠质韧光洁的素白纸塞入考篮最底层,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刻方知是何等宝贵的远见。
取出自备草纸,继续在其上运思构思,擬写全文。每一篇经义,从破题、承题、起讲,到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他都力求逻辑严密,理明辞畅,既要恪守理学规范,又欲在八股框架內,隱约透出自己对民生疾苦的体察与关切。
第二场:应用之文,实务之能
第四日,第二场。天色更阴沉了,下午居然下起了毛毛雨。雨丝细细密密的,伴著冷风,那股寒意简直能钻到人骨头里。
秦思齐赶紧检查了一下掛在门口的布帘子和顶棚上搭的油布,幸好都还结实,雨水没渗进来。他不得不把泥炉的火烧得旺一点,既要驱赶这要命的湿冷,也想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听著雨点打在油布上噗噗嗒嗒的轻响,看著巷道里披著油衣、匆匆走过的巡查官,秦思齐把袄裹得更紧了,一边呵著气暖手,一边坚持在草稿纸上修改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