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12日

爆炸后的第七天，尘埃落定，伤痛却在骨缝里扎根。

启明机械厂的重建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进行，工人们的號子声里，少了几分往日的豪迈，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重。那场联合调查，最终以“意外事故”和“祖传秘方变异”的荒诞结论草草收场，但一双双无形的眼睛，林默能感觉到，依旧悬在河湾村的上空，冰冷而审视。

【人类文明存续倒计时：9751天】

这天上午，一辆褪色的邮政吉普顛簸著停在厂门口，带来了那封决定命运的公函。信封是厚实的牛皮纸，上面那方鲜红的“清华大学”印戳，沉甸甸地，几乎要將纸面压穿。

林默拆开信封的手指，稳得没有一丝颤抖。李有田和几个技术骨干围过来，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

公函的措辞严谨而克制，邀请“河湾村启明机械厂”作为技术支持单位，参与一项由苏晴主导的“新型生物活性材料应急应用”课题研究。没有经费，没有编制，甚至连正式的合作名头都没有。但这薄薄一纸公文，却是一块从天而降的、足以抵挡一切明枪暗箭的免死金牌！

它意味著，“止血胶”的研究，將披上中国最高学府的科研外衣，从“来歷不明的黑科技”，变成了受国家保护的“前沿科学探索”！

“成了！”李有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眼眶瞬间就红了，“咱……咱跟清华的教授一块儿搞研究了！”

压抑了多日的阴霾，被这道来自京城的光，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工人们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然而，这光还未將整个厂区照亮，另一片更浓重的阴影，便已悄然压下。

三天后的一个雨夜，一辆黑色的伏尔加悄无声息地滑进村口，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陈老推开车门，没有带秘书，只身一人，將林默叫上了车。

车窗外，冷雨敲打著玻璃，划出一道道扭曲的光痕。车內，一股潮湿的羊毛和皮革混合的气味，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要走了。”陈老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调令下来了，去西北，当个『经济发展顾问』。”

林默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明升暗降，这是被彻底剥夺了实权，流放边疆。

“是锅炉的事？”

“不止。”陈老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黑暗的远方，“有人拿爆炸的事，和你那个『来歷不明』的技术做文章，捅到了上面。我能做的，就是把水搅浑，帮你拖延一点时间。”

他转过头，那双阅尽风霜的眼睛死死锁住林默。

“小心省里的张副书记，他最近和几家港商、外资走得很近。我查过，市医疗器械厂背后，就有他的影子。”陈老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著千钧重量，“他们看上的，不光是你的技术，更是你这块能下金蛋的地。我走了，就没人能从上面帮你顶著了。你好自为之。”

车门打开，冷风灌入。陈老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夜里，那辆黑色的伏尔加，没有回头，绝尘而去。

林默独自坐在冰冷的后座，窗外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最大的政治庇护，消失了。他成了一座没有任何屏障的孤岛，暴露在波涛汹涌的汪洋之上。

【人类文明存续倒计时：9748天】

血红的数字，在模糊的雨景中，一道永不癒合的伤口。

当晚，林默召集了李有田和村里最信得过的张叔，在反锁的实验室里，开了一个只有三个人的会议。

他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退路。

“去北京。”林默摊开一张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红色的五角星上，“我们赌上全部家当，去清华！”

他將帐上仅剩的、准备用来重建厂房的四万块流动资金，全部取了出来，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张叔，这笔钱你拿著，路上吃穿嚼用，打点关係，都从这里出。”

他又拿出两份用不同暗语写成的技术资料，分別交给两人。

“李哥，这份是催化剂的合成公式。张叔，这份是核心蛋白的序列数据。”林默的眼神，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记住，这两份资料分开，就是两张废纸。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並且有我从家里发出的电报確认，才能將它们组合。少了一个环节，寧可把东西烂在肚子里，也绝不能交出去！”

“到了北京，一切听苏晴的安排。我们不卖技术，我们以『技术入股』的方式，加入她的课题组！我们要的不是钱，是清华这块金字招牌，是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护身符！”

李有田和张叔听得心惊肉跳，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状態的林默，那不是在布置工作，而是在交代一场九死一生的潜伏任务。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

李有田和张叔，换上了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背著装有全部家当和希望的帆布包，在秦铁山的护送下，悄悄地登上了开往县城的头班车。

没有送別，没有嘱託。

林默独自站在新厂房的废墟之上，看著那辆破旧的客车消失在晨雾里。

他將整个启明工坊的未来，连同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了这场豪赌之上。

赌桌的另一头，是未知的京城，是高深莫测的学府，还有那张在暗中窥伺的、名为“张副书记”的狰狞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