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爱国的话音，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喧譁，而是死寂。

一种令人心悸的、凝固般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整个最高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从枪林弹雨、惊涛骇浪中走过来的时代巨擘？他们的心志早已被锤炼得坚如磐石。

可此刻，这些磐石上，却无一例外地布满了裂痕。

雷爱国描绘的那个未来，太过清晰，太过具体，也……太过疯狂！

每一个词，他们都能听懂。

五年计划、重工业、轻工业、农业、国防、教育……这些都是他们最熟悉的领域。

可当这些熟悉的词汇，与“无人化超级工厂”、“人工智慧管理”、“天空母港”、“可控核聚变”这些闻所未闻的概念组合在一起时，就產生了一种荒诞的、令人晕眩的化学反应。

大部分元老的眼神，都处於一种茫然的失焦状態。

他们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试图理解刚才听到的一切，但那信息量实在太庞大了，庞大到让他们的思维都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唯有坐在最上首的那位老者，以及他身旁的周先森，脸上依旧掛著那份平静的、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这份微笑，在此刻死寂一片的会场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意味深长。

……

华锋元老，人称华老。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正在一点点变凉。

一股寒意，顺著他的脊椎骨，慢慢地向上爬，直衝天灵盖。

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沉甸甸地向下坠去。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瞬间產生了一种时空错乱的幻觉。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却也无比狂热的年代。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產！”

“赶英超美，跑步进入新时代！”

“三年超英，五年赶美！”

震耳欲聋的口號，仿佛又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他亲眼见过，为了炼出“爭气钢”，乡亲们把家里的铁锅、门栓、锄头全都砸碎了，扔进土高炉里，烧出来的却是一堆堆毫无用处的铁疙瘩。

他亲眼见过，为了放出亩產万斤粮的“大卫星”，人们把十几亩地的禾苗，硬是移栽到一亩地里，根连著根，叶叠著叶，密不透风。干部们站在上面拍照，脚底下踩著的，是那些正在被活活捂死的庄稼。

那一场席捲全国的“浮夸风”，是他这一代人心中永远的痛。

那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用理想主义的狂热，和对科学的无知，酿成的滔天大祸！

饿掅遍野，民生凋敝……那血淋淋的教训，是用几代人的惨痛代价换来的，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而现在，雷爱国提出的这个“五年计划”，比当年的“大卫星”放得还要大，还要离谱！

什么无人化工厂，什么天空母港……这简直比亩產万斤粮还要荒唐一百倍！

歷史的悲剧，难道又要重演一遍吗？！

不！

绝不！

一股灼热的怒火，从华老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震惊。

他那双经歷过战火洗礼的眼睛，重新凝聚起了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

“咚！”

一声清脆的、用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只见素以稳重、务实著称的华锋元老，在一片死寂中，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脸色铁青，嘴唇因为愤怒而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眼神中充满了痛心疾首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去看雷爱国，那个年轻人，还太年轻。

他的目光，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射向了全场唯一还保持著微笑的那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