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凉如水。
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宏伟蓝图,已经通过报纸和广播,传遍了共和国的每一个角落。
最初的激动和振奋,在经过整整三天的发酵后,渐渐沉淀下来,浮起了一丝別样的味道。
尤其是在这京城的夜色里,在那些寻常巷陌的灯火下。
红星轧钢厂,一间还残留著机油和汗水味的钳工车间里。
几盏昏黄的白炽灯下,几个老师傅围著一张油腻的铁桌子,吧嗒吧嗒地抽著烟,烟雾繚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
“老张,你说……报纸上那个『全流程自动化』,到底是啥意思?”一个两鬢斑白,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师傅,嘬了一口旱菸,声音里透著迷茫。
被叫做老张的,是车间里技术最好的八级钳工,此刻也只是眉头紧锁。
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神没了往日的自信。
“还能是啥意思?就是说,以后咱们干的这些活,都让机器给干了。”
“那……那咱们干啥?”
这个问题,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口上。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他们这辈子,所有的荣耀、所有的生计,都来自於手上这把什、这身手艺。可现在,报纸上说,这些东西,很快就要被“淘汰”了。
未来很美好。
可那个美好的未来里,还有他们吗?
……
南锣鼓巷,某个普通的四合院里。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正在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啊!你那厂子,也要搞那个什么『自动化』,万一……万一你这岗位没了,咱们家这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
她的丈夫,一个轧钢厂的普通工人,正蹲在墙角,一口一口地抽著闷烟,把头埋在膝盖里,一言不发。
焦虑,像看不见的瘟疫,在城市的肌理中悄然蔓延。
人们对“自动化”这个新鲜词汇的理解,简单而粗暴——机器要来抢走他们的铁饭碗了。
而就在这份瀰漫在空气中的不安之下,一股阴冷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京城一处偏僻的地下室里。
几只蜡烛跳动著微弱的光,映出几张鬼鬼祟祟的脸。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胖子,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红星食堂的一名採购员。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老实相,眼神阴鷙,闪著寒光。
他是潜伏在京城的敌特组织“田鼠”小组的头目。
“都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压得很低。
“外面的情绪,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他拿起一张刚刚用油印机印出来的传单,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传单上,用最刺眼的黑体字写著一行大字:
【汗水干不过机油!你的岗位,明天就是一堆废铁!】
“头儿,这能行吗?”一个年轻的组员有些担心。
“行?太行了!”胖子头目冷笑一声,“不要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他们听不懂!就告诉他们,机器来了,他们的饭碗就没了!人对未来的恐惧,是最好的燃料!”
“记住,天亮之前,让全城的工厂、大杂院,都看到我们的『心声』!动作要快,要隱蔽!”
“是!”
几条黑影,如同真正的田鼠,揣著一沓沓散发著油墨臭味的“毒草”,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红星轧钢厂的大门口,第一个来上班的工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张贴在工厂大门上的传单。
人群中,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瞬间炸开了锅!
“操!他妈的,真让机器把咱们顶了?”
“我就说!哪有那么好的事!国家哪要得了那么多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