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上报纸了?”高秀巧声音尖得像锥子,刺破了嘈杂声。
高井笑眯眯地指著豆腐块大的文章:“说是在城里卖鸡蛋饼,城里人都抢著买。”
眾人闻言一愣,小林子不是在城里卖鸡蛋吗?怎么变成卖饼的了?
“真噠?”有人出言问道。
高井重新骑上了车:“真的,先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吃饭了。”
人群里腾起一片议论。
“我就说,天天买面干什么,原来是去上面卖饼啊。”
“村里还没人上过报纸呢!”
“乖乖!小林子成大名人了啊!”
“小林子真有出息,我从小就望他跟旁的小孩子不一样。”
“是呢,我以前还抱过他呢。打小就聪明!”
夸讚声像渠水漫过田埂,一句句往高秀巧耳朵里钻。她忽然觉得喉头像卡了根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范以坐在后座,瞅著丈夫后腰上汗湿的印子,忽然轻声问:“你刚才是故意的?”
高井没吭声,他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半截后槽牙,可眼里的光却亮得像淬了火,带著股憋了许久的爽快。
“他们以前谁正眼瞧过我弟?一件破事能嚼三年!
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口气,我要让他们知道,林子不一样了!他有出息!有大出息!”
范以抿了抿嘴,指尖绞著衣角:“要不跟林子说说,带你一起干?你在工地累死累活,还不如他一天挣得多......”
话没说完,自行车猛地一剎,她额头撞在丈夫后背上。
高井回头时,眼里的光沉了下去。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范以慌忙摆手。
高井的脾气和高怀仁简直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平日里温吞,底下却烧著不熄火。
高井盯著田埂上歪歪扭扭的车辙印,忽然又笑了,抓起妻子搭在腰间的手拍了拍。
“林子有他的打算。我们也有两只手,饿不著。”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火烧云,声音里透著股硬气。
“別愁,到了明年,好日子就要来了!”
......
夕阳將河流染成蜜枣色,小哑巴坐在家中,筷子尖挑著虾肉。
高林坐在旁边,看她眼睛眯成月牙,忍不住问:“好吃不?”
她忙不迭点头,髮辫扫过碗沿,沾了点油汤。
“喜欢吃就好,我得回去忙活了。”高林揉了揉她发顶,起身时从怀里掏出钱,抽出四毛递过去。
“鸡蛋和桂的钱,差点忘了。”
小哑巴歪著头盯著他指尖的薄纸票,往日都是厚墩墩一沓,今个怎么只剩几张零碎毛票?
“今个买自行车,钱都光了。”高林见她瞅著钱发呆,笑著拍了拍空口袋。
“我现在成穷光蛋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小哑巴猛地摇头,眼神诚恳,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高林骑上车冲她摆摆手告別。
自行车的铃鐺声消失在风中,小哑巴站在门口,晚风扬起她的髮辫。
她抿著嘴,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跑回屋,摸到床头柜上的木梳。
李寡妇正在缝补衣裳,见她解开麻辫上的红头绳,髮丝如乌木水波纹般垂落,忍不住问。
“苓苓,你这是干什么?”
小哑巴没吭声,指尖颤抖著將长发分成两股,发尾扫过床沿的蓝印布。
“妈。”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尘埃中颤抖。
“帮我梳梳头髮吧。”
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歇了,只有木梳划过髮丝的“沙沙”声。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镜面上,映出小哑巴抿紧的嘴唇,和发间那根红头绳,像根烧红的细铁丝,烫得人心头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