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接过弹弓,眯起眼睛瞄准屋顶上的一只麻雀。
屏息凝神,看上去十分专业。
嗖——
小石子激射而出,一群麻雀惊得扑腾著翅膀的飞远。
高林不信邪,又连连打了几发石子。
最终在范二的笑声中,將弹弓还给了赵老大。
事实证明,打猎这事,与他无缘。
他转身回厨屋时,瞧见小哑巴也在笑,他上前拍拍她的脑袋。
“你笑什么!”
小哑巴揉著脑袋,笑容却变得更灿烂了。
赵老大带著意犹未尽的范二,转身又去寻找新的目標。
天边的云霞烧成了绚烂的橘红。
灶膛里的火重新点燃,口锅里煮著粥。
高林用细铁丝串好处理乾净的小麻雀,薄薄抹上一层盐又刷了一点点油。
等烤得焦黄,再撒上些从国营饭店弄来的五香粉。
现在家里已不缺这些调料了。
火焰欢快地舔舐著铁丝,麻雀肉在高温下迅速收缩,表皮变得焦黄油亮。
“滋滋”作响,悦耳动听。
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扩散开来,勾引著所有人的馋虫。
范二和赵家兄弟围在灶膛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几串翻滚的麻雀,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小哑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
她看著高林专注翻烤的身影,听著油脂滴落火中发出的“噼啪”轻响,嗅著那从未闻过的焦香。
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悄悄漫过心田。
她不再拘谨地低著头,而是微微仰起脸,望著火光勾勒出的高林轮廓,看著围绕在他身边的人。
眼神里盛满安寧。
麻雀烤好了。
高林先分给范二和赵家兄弟一人一串。
最后那串烤得最是焦香酥脆的,他仔细吹了吹热气,走到小哑巴面前。
“尝尝?”声音在柴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温和。
小哑巴看著眼前油亮喷香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指尖触碰到温热酥脆的表皮,香气更浓烈地钻进鼻腔。
她学著他们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小口。
滚烫!酥脆!咸香!
一种从未尝过的野味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著油脂和焦香。
她烫得轻轻“嘶”了一声,眼睛却一下子亮得惊人。
好吃!真的好吃!
她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著,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高林看著她心满意足的样子,自己也笑了。
“走吧,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去。”
高林拿起灶台上那碗嫩滑蛋羹。
小哑巴点点头,手里还捏著那串吃了一半的烤麻雀,乖乖地跟在高林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厨屋,穿过空旷的晒场。
橙红色的暮光温柔地笼罩著他们,在地上拖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仓红英和高怀仁已经收工回来,正静静站在远处的田埂上。
仓红英的目光追隨著儿子高林的背影。
看著他身旁那个捧著麻雀小口吃著,显得格外乖巧安静的姑娘。
她张了张嘴,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林子,等等”却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她下意识想要迈步上前时,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稳稳地按在了她的胳膊上。
仓红英转头,看向自己的男人。
高怀仁没有看她。
黝黑的脸上,没什么大表情。
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望著儿子和小哑巴的身影渐渐融入田埂尽头那片温暖橘光里。
他朝著妻子,摇了摇头。
“昨个晚上,不是说好了么?俩孩子自己处得好,比什么都强。我们別掺和了。”
仓红英看著高林牵起小哑巴的手,两人的身影在暮色中越来越小。
看著小哑巴下意识地往高林身边靠了靠......
最终,她只是抿紧了有些乾涩的嘴唇,什么也没说。
然而,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却悄然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心中涌起一丝释然,一丝欣慰,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
来到家门口,小哑巴兴冲冲地快步推开门。
双手捧著那碗还冒热气的鸡蛋羹,亮著眼睛跑到母亲面前,献宝似的举著。
李寡妇放下手中缝补的衣物,看看女儿的脸,又看看那碗嫩黄的蛋羹。
又越过女儿的肩头,看向含笑站在门口的高林,脸上缓缓绽开欣慰的笑纹。
“阿姨,这碗蛋羹可是云苓亲手做的,您快尝尝。”
高林的声音带著鼓励。
小哑巴用力点头,转身取来调羹,手微颤。
挖起一小勺,鼓起腮帮轻轻吹了吹,才小心递到母亲唇边。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母亲。像渴望奖赏的孩子。
李寡妇慢慢咀嚼。
温润、嫩滑、咸香恰到好处。
缓缓咽下,一丝暖意从心底浮起。
“好吃!”
这简单的两个字,如同清泉。
小哑巴紧绷的肩鬆了,脸上绽开纯粹甜美的笑。
高林站在一旁,静静地看著这温馨的一幕。
他注意到,经过上次的治疗,自家丈母娘原本鼓胀的腹部確实消下去不少,蜡黄的面颊也透出了些许健康的红晕。
屋內的光线似乎也亮堂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阿姨,等您身体再好些,我打算正式过来提亲。”
叮噹——
调羹猝不及防地撞在粗瓷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哑巴猛地转身,带倒了身后矮凳!
她睁大眼睛看著高林。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翻涌著震惊、狂喜、期待破土而出的悸动,还有一丝茫然。
李寡妇也是一怔,隨即笑容如同涟漪漾开,漾到眼底深处。
她看看女儿失態的模样,又看看神情坚定温柔的高林,像是看见了苦尽甘来的光。
她没有犹豫,用力吐出一个字。
“好!”
高林心中大定,盘算著时间。
老医生说,再调养个把月,身子就大好了。
一个月,盖新房来不及,缝纫机、手錶这些倒可以先备下。
亲事定了,再攒钱盖房,房盖好就结婚。
一步一步,稳稳噹噹。
小哑巴却觉得天旋地转。
她机械般地收拾空碗,指尖冰凉,心口那只兔子横衝直撞,撞得耳膜嗡嗡响。
“提亲”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高林走到她身后,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走啊,傻丫头,今天的桂还没给我呢。”
小哑巴如梦初醒,像被烫著,抓起空篮子,看也不敢看高林,低头就朝门外冲。
“慢点!”高林看她慌不择路,失笑摇头,赶紧追去。
老桂树下,金灿灿的落铺了一地,香气醉人。
小哑巴蹲著拢瓣,心不在焉。
时不时偷瞄,瞥一下蹲在不远处一直安静陪著她的高林。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上,也落进她心底最软处。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和憧憬,让她唇边抿出一丝羞涩甜蜜的笑。
桂收集好了,高林自然地伸手接过。
他看著她泛红的小脸,温声道:“我回去做晚饭啦。”
说罢,提著小篮子,转身踏上归家的田埂。
小哑巴站著,望他背影在夕阳下越走越远。
晚风带著凉意掠过,河岸边大片芦苇沙沙低语。
几只水鸟惊起,扑稜稜掠向橘红色的天空。
大地上的光线正急速褪去,暮色四合,世界陷入一片温柔的朦朧。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混著感激、依恋、爱慕和对新日子的盼望,在她的心窝里翻腾。
这股劲太足,太烫,一下子冲开了那些因怕,因习惯筑起的无形堤坝。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
“林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