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不算太长,他们排在等候的人流中,苏茜很有些兴奋,路明非则在手里拎著跟她白天时逛街买的衣服鞋子。
狭小的透明轿厢门打开又合上,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囂。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人,和渐渐离地而起的失重感。
城市的灯火开始如同星河般在脚下铺展、流淌,玻璃窗上开始凝结一层薄薄的水汽。
轿厢缓慢而稳定地上升。
苏茜紧挨著窗边,脸几乎要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发出低低的惊呼。“真美—”她的声音带著一种梦幻般的呢喃。
隨著高度不断攀升,视野越来越开阔,密西根湖深沉的黑色与远处城市的璀璨光晕相接,一栋栋摩天大楼变成了发光的几何积木,车流如光带般在城市的网格间流动、交织。
整个芝加哥如同一个巨大而精密的发光生命体,在无边的夜色中呼吸。
路明非的眼睛也被如山如海的光火点亮,但他的视线总是悄然地、不著痕跡地落在身旁那个趴在玻璃上、双眼映满整个城市星火的女孩身上。
她的侧脸在窗外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动,呼吸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一小团一小团迅速扩散又消散的白雾。
苏茜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窗外的美景吸走了,带著一种孩子气的专注和纯粹的喜悦。
这方小小的空间安静又美好,只有缆索在寂静中发出低微而有节奏的咔噠声,城市的声音被完全屏蔽,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这不断旋转上升的透明茧房,以及里面並排坐著的两个人。
高度即將达到顶点,路明非听到苏茜的心跳似乎正在变得急促,他在身后望著女孩纤细窈窕的背影,唯觉岁月静好,只是心中似乎仍有个孩子在声嘶力竭的呼喊。
那孩子在喊什么?他听不见。
苏茜感觉到了什么,她慢慢从窗玻璃上收回身体,不再紧盯著外面,转过了头。
她没有看窗外的灯火阑珊也没有看向路明非的侧脸,目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了男孩搭在腿上的左手手腕处一一那里的动脉在皮肤下沉稳地搏动。
一种微妙而安静的气氛开始瀰漫。
轿厢正在逼近那令人屏息的制高点。苏茜忽然伸出手指。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带著一点点的试探,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带著暖意的指尖轻轻覆在了路明非裸露的手腕皮肤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脉搏处,她的动作没有预兆,温柔得像一片落叶飘落水面路明非的身体骤然一僵。
所有的感知仿佛瞬间匯聚到了那一点微小的接触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柔软和暖意,以及透过那纤细指尖传来属於她自己的、加速跳动的脉搏。她的动作轻得像羽毛,却在他心底投下了一枚巨石。
路明非看向背对如潮涌来的光火的苏茜,女孩的耳朵尖儿已经因为羞怯而泛红,却再不像在学院后山看那场烟秀时面对路明非凝视时扭头的犹豫与迟疑,反而迎著男孩的目光扬起脸,倔地咬著唇。
路明非的目光里也没有了平日惯有的平静,倒像湖面的冰层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样被打破了。带著一丝惊讶,一丝无措,也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涟漪。
命运女神向来反覆无常,你提著刀子跟她说我操你妈我要剁碎你个狗娘养的,没准儿女神大人就摇著尾巴爬过来舔你的手掌说“別,我没妈,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路明非心想希望师兄回来了不会把我杀了,或者用君焰烤成煤炭苏茜的目光凝望自己的手指和路明非手腕的交界处。她的眼睫低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嘴角抿著一个极浅的弧度,仿佛在確认著什么重要的秘密。
车厢內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她安静的侧脸线条,她只是默默地感受著他脉搏的跳动,像一个守著宝藏的小女孩,在窃听一颗遥远星球的心跳。
那颗星球虽然外表包裹著坚硬的冰川,但她的指尖下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告诉她,它確確实实地、灼热地存在於那里。
路明非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时间的流动仿佛在狭窄的座舱里凝滯了,城市的万千灯火在他们身下无声流转,匯成一片流动不息的浩瀚星河。
玻璃窗上水汽凝结又慢慢滑落,留下豌蜓的痕跡。
他就这样僵硬地坐著,任由少女的指尖停留,感受著那温热的触碰和彼此脉搏微妙共鸣带来的无声风暴。
苏茜的眼神依旧低垂,专注得像在聆听一个只有她能懂的秘密。
但在那片低垂的眼帘之下,在窗外的万丈灯火无法照亮的角落里,一株名为情的藤蔓正悄无声息地伸展枝叶,將那颗坚硬心臟边缘悄然包裹,无声而坚决地叩问著沉寂的坚冰。
路明非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只被触碰的手腕肌肉在瞬间绷紧,不是因为防备,而是一种陌生的、几乎要失去控制的僵硬。
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微微冒汗,平静的灵魂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沉甸甸地往下坠,又在胸腔里撞出难以言喻的迴响,沉重、混乱,带看一种失重般的、灼烫的悸动。
轿厢越过最高点,开始无声地下降。脚下的世界在视野中缓缓下沉。
苏茜的手指像一片被晨露浸润过的瓣,带著微凉的潮意和残留的暖,轻轻地、无声地从他手腕的脉搏处移开了。
仿佛那只是一个意外,一次为了確认高度的、心无杂念的触碰。
她的目光终於抬起,不再躲闪,澄澈地、坦然地迎上路明非的视线,脸上甚至漾起一个若无其事、甚至有点俏皮的笑容。
那个笑容纯净,眼底已经再没有丝毫慌乱或闪躲,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亲密与隱约的试探从未发生。
路明非看著女孩的瞳孔,那里面只有窗外灯光的斑斕倒影和她天生的、不容置疑的坦然。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温度和所有的悸动都被她巧妙地藏匿在那双漾著笑意、清澈见底的瞳仁之后,如同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只留下无声扩散的涟。
而路明非腕间皮肤上那一点被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却如同被烙铁深深烫过,留下了一片看不见的、持续燃烧的印记。
那烙印之下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片兵荒马乱。
明暗相间的光束里路明非主动別过脸不再与苏茜对视,他重新看向窗外流动的城市光河,那万千的光点似乎在旋转。
“苏茜姐——”
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得几乎被摩天轮机械运行的低吟淹没,
苏茜也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
在路明非看不到的侧面她那若无其事的笑容悄悄加深了一点,带著一丝得逞后的狡,一丝捕捉到冰川细微裂痕的秘密雀跃。
芝加哥的夜里灯火如同不灭的星辰,无声地俯瞰著玻璃座舱里两个心思迥异的年轻人,看著一颗柔软的心如何悄然编织著藤蔓,也看著那颗包裹在冰冷盔甲下的心臟经歷著史无前例的、地动山摇般的震颤,
“喂,路明非。”苏茜说。
“嗯。”
“我要行使我的特权咯。”苏茜歪歪脑袋,马尾的末梢被风撩起。
路明非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自由一日的胜者可以向任何一个异性提出交往的要求而不被拒绝,並且交往的时间至少要持续三个月。”苏茜撩开额前的髮丝,眉眼间情浓稠得像是丝线,少女如兰的气息中含著些许麝香般的嫵媚。
她忽然便起脚尖双手撑在男孩坚硬的胸膛,动作之果决甚至连路明非都无法拒绝。
女孩口中的气息带看某种冰川般凛冽的幽香,“把我带进这样的世界就是要有始有终啊—.”她轻声说。
窗外枫叶翻飞,抵在男孩胸膛的手掌能清晰感觉到那下面擂鼓般的心跳,路明非身上浓烈的气息扑面,像是火一样把苏茜的脸颊烧得通红。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路明非垂下头,两个人近得呼吸相闻,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
苏茜咬著唇从鼻腔中发出哼哼的声音,以山海般的灯火为幕与近在眼前的男孩四目相对,她的睫毛颤抖,银牙微咬:“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