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灰布袄的庄稼汉搓了搓冻红的手,咧嘴一笑:“成!再给俺拿对『秦琼敬德』,要鎏金边儿的!”
斜对过儿,福庆楼的蒸笼正冒著白气,刚出笼的枣糕甜香四溢。
扎红头绳的小丫头拽著娘亲的衣角,眼巴巴望著橱窗里蜜饯果子。
掌柜的瞧见了,顺手捏了块芝麻塞给她:“拿著甜嘴儿!听说皇上在漠北打了大胜仗,咱们老百姓也跟著沾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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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边的冰早冻瓷实了,半大小子们抽著陀螺溜冰,有个穿靛蓝袍的少年“哧溜”滑出老远,怀里还抱著个油纸包:“娘!我买著天福號的酱肘子了!”
他娘站在河沿上笑骂:“小祖宗慢些跑!摔了肘子看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更热闹的是隆福寺庙会。卖空竹的汉子把玩意儿抖得嗡嗡响,耍猴的铜锣一敲,戴红帽的小猴便翻著跟头討赏钱。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有支高蹺队正往这边来,踩著三尺木腿的“八仙”们居高临下地撒瓜,孩子们尖叫著爭抢,有个总角小儿被挤掉了虎头帽,却只顾著举欢呼:“我抢著何仙姑撒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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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深处又是另一番光景。
椿树胡同的老周家正忙著扫房,竹竿上绑的鸡毛掸子划过房梁,惊得蜘蛛慌忙逃窜。
周家媳妇边擦窗欞边念叨:“可得拾掇乾净嘍,听说皇上迴鑾那日,连乾清宫的窗纱都新换了雨过天青色!”
她男人在院里磨刀,闻言笑道:“咱可比不得宫里,倒是这宰年猪的刀得磨快些——今年粮价稳当,咱也割它十斤五肉!”
隔壁院飘来燉肉的香气,王家老太太正指挥儿媳往灶膛添柴:“多搁些酱,你爹就得意这口。”
忽听门外货郎摇鼓,小孙女立刻举著攒了半年的铜板衝出去,回来时兜著一捧绒:“奶奶!我买了『年年富贵』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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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垂时,正阳门外的灯市已然亮如白昼。
走马灯转出“三英战吕布”的影子,琉璃灯照得“嫦娥奔月”通体透亮。
几个书生站在灯谜前蹙眉苦思,忽有人击掌笑道:“这『孔雀收屏』打的必是关云长!”
摊主笑著递上彩头——一支雕著喜鹊登梅的狼毫笔。
更远处,卖葫芦的老汉举著草靶子穿梭人群,晶亮的壳裹著山楂,像一串串红玛瑙。
突然西边传来欢呼,原来是有富户在放烟火,金蛇般的焰火窜上天,炸开满树银。
穿新袄的孩童们拍手跳脚,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头看得太专注,手里的人化了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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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响过,九城鞭炮声此起彼伏。
打磨厂胡同深处,守岁的李家正堂供著“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案上摆著蜜供、苹果和炸咯吱盒。
李老爷子抿了口烫热的菊白,对绕膝的孙辈们道:“今年西北大捷,南边漕运通畅,连顺天府的粥厂都比往年多施了半月。”
他摸著鬍子感嘆,“这太平年月啊……”话音未落,小孙子突然指著窗外喊:“爷爷快看!”
但见漫天飞雪中,不知谁家放起的孔明灯正冉冉上升,灯纸上墨跡宛然:“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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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钟声遥遥传来,与民间的欢笑融在一处。
护城河的冰映著万家灯火,恍惚间竟似银河倾泻人间。
卖冻柿子的吆喝、剪窗的笑声、蒸年糕的甜香,都在雪夜里酿成了最浓的年味。
正如前门茶馆里说书人醒木一拍:“这盛世光景,可不就是《东京梦华录》里写的——『八荒爭凑,万国咸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