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正领著两名隨从,手捧星象奏摺,步履匆匆地穿过宫道。
乾清宫的飞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殿前侍卫持刀而立,神色冷峻。
他刚踏上台阶,御前总管梁九功便迎了上来,微微摇头:“大人请回吧,皇上这会儿正守著太子爷,谁也不见。”
监正脚步一顿,低声道:“梁总管,下官奉旨呈报星象……”
梁九功嘆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太子爷刚睡下,皇上寸步不离地守著,连摺子都搁置了。您这星象之说,眼下实在不是时候。”
监正默然,抬眼望向紧闭的殿门。透过窗纱,隱约可见烛火摇曳,却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攥了攥手中的奏摺,终究躬身一礼:“既然如此,下官改日再来復命。”
梁九功点点头,语气缓和:“大人体谅。皇上心里记掛著,等太子爷安稳些,自会召见。”
监正退后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暮色沉沉,乾清宫沉寂如渊,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似一声嘆息。
他终是转身离去,低声对隨从道:“走吧,回钦天监。”
夜风拂过宫墙,捲起几片落叶。
监正的身影渐行渐远,而殿內,康熙握著孩子微凉的手,目光一刻未离。
*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
胤礽缓缓睁开眼,借著朦朧的月光,看见康熙靠在床榻边,眉头紧锁地浅眠。
他凝视片刻,终究没忍心唤醒疲惫的父亲,只轻轻將滑落的锦被往康熙肩上掖了掖。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原来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指尖发颤。
胤礽闭了闭眼,等那一阵眩晕过去,才慢慢撑起身子。
赤足踏在冰凉的青砖上时,他身形微晃,连忙扶住床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
他无声地喘息著,冷汗浸透单薄的寢衣。
夜风从雕窗欞间渗入,带著仲夏夜特有的草木清香。
一步,两步……
胤礽扶著朱漆廊柱缓缓前行,月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轻扬,像一片隨时会消散的云。
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描金彩绘的廊壁上,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后殿的湘妃竹帘半卷著,夜露从竹叶尖坠入莲池。
胤礽驻足在石阶前,有些恍惚。
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夜风裹挟著荷香拂面而来,莲叶间萤火点点,忽明忽暗地浮游在夜色里。
远处蝉鸣时断时续,衬得这夏夜愈发静謐。
不知怎的,在这沉睡的日子里,上辈子的一幕幕不断重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被废黜的屈辱、囚禁的绝望、父子反目的痛楚,如附骨之疽,夜夜入梦,逼得他几欲窒息。
可此刻,盛夏的夜风拂过面颊,带著莲叶的清香,竟让他恍惚觉得——或许那些前尘旧事,才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他恍惚记起,前世幼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夜晚。
皇阿玛牵著他的手走在畅春园的九曲桥上,水面倒映著满天星斗,他踮起脚去捞,却惊起一池碎银。
那时他还不懂,有些美好註定只能留在记忆里。
“真安静啊……”
月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落,光影婆娑,如同浮动的梦境。
夜露凝在瓣上,將坠未坠,晶莹剔透得让人心颤。
不知是不是久病之人的幻觉,他总觉得这夏夜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