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乾清宫的琉璃瓦上浮著一层淡青色的天光。
檐角蹲著的脊兽,影子斜斜地拖在丹墀上,被朝暾削得极薄。
宫墙外槐树的枝叶间漏下细碎的金斑,风一动,便簌簌地滚过墁地砖缝。
阶前几株海棠正开著,瓣上凝著隔夜的露,被晓风一逗,就颤巍巍坠入草丛里去了。
东边天空的鱼肚白转为淡金,继而染作轻緋。
一缕游丝似的云,浮在鴟吻上方,被日光穿透了,便显出些微的藕荷色来。
康熙早已起身,此刻正负手立在榻边,垂眸望著仍在熟睡的胤礽。
少年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静,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唇色仍有些苍白,却比昨夜好了许多。
他的呼吸轻缓,胸口微微起伏,整个人陷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衬著明黄的缎面,愈发显得单薄。
康熙凝视许久,终究只是极轻地嘆了口气。
何玉柱跪在一旁,额头抵著冰凉的金砖,大气都不敢出。
“昨夜……”康熙指尖轻抚过胤礽微凉的面颊,声音压得极低,“太子出去了多久?”
何玉柱浑身一颤:“回、回皇上,约莫……小半个时辰。”
床榻上的胤礽似有所觉,眉心微蹙,无意识地往锦被里缩了缩。
康熙立刻收声,俯身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待確认人未被惊醒,他才直起身,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与薄怒交织的复杂情绪:“胡闹。”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让殿內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伏在地。
何玉柱颤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拦著殿下的……”
康熙摆摆手,目光始终未离开榻上之人。
晨光熹微,透过轻纱在胤礽的面容上流淌。
他苍白的肌肤在光影交错间几近透明,纤长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翳,宛如濒死的蝶在轻轻震颤。
昨夜的画面驀然浮现——胤礽单薄的身影孤悬在廊柱旁,素白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
那孩子仰首凝望星空的姿態,像极了即將羽化的魂灵,固执地想要抓住最后一缕尘世的光亮。
“罢了。”康熙长嘆一声,在榻边坐下,“去把药热著,等他醒了……”
话未说完,胤礽忽然轻轻动了动,唇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囈语:“……阿玛。”
康熙立刻俯身,掌心贴上他的额头:“朕在这儿。”
胤礽却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温暖源靠了靠,髮丝散落在明黄锦枕上,如泼墨般晕开。
康熙的手顿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拂过他的鬢角。
东方既白,朝阳渐升,一缕金芒自云隙间斜刺而出,倏然劈开乾清宫的重重檐影。
那光先是怯怯地攀上琉璃鴟吻,继而顺著蟠龙脊兽的轮廓游走,终是轰然倾泻而下,將整座宫殿浇了个透亮。
窗外一株海棠开得正盛,瓣隨风飘进半开的窗欞,有一片恰好落在胤礽枕畔。
*
光移影动,岁月静淌。
自那夜赏月后,胤礽的身子竟奇蹟般地好了些许。
虽仍显虚弱,但总算止住了先前的衰败之势,不再整日昏沉嗜睡。
渐渐地,他的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偶尔还能倚著软枕与康熙说上几句话。
康熙见他气色稍缓,眉间的郁色也舒展了几分。
这些日子,他將政务都挪到了乾清宫偏殿处理,只为能多陪在胤礽身侧。
每每批完奏摺,总要过来瞧一瞧,有时亲自端药,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握著胤礽微凉的手,一坐便是一天。
“今日觉得如何?”康熙轻轻拂开胤礽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的温度虽仍偏低,却比前些日子暖了些。
胤礽微微勾起唇角,声音虽轻,却比往日清晰:“儿臣好多了,让皇阿玛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