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的画面仍在流转,映出乾清宫外那道孤寂而决绝的身影。
那眼神中的破碎与哀慟,几乎要穿透水镜,瀰漫到这方静謐的天地。
胤礽的目光落在水镜上,原本执笔欲要继续书写改革纲要的手,缓缓顿住了。
那双清冷如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最终,所有汹涌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下,只化作一声散入风中、几不可闻的悠长嘆息。
胤礽面前的玉质书案上,原本铺陈著规划后续棋局的纸张,墨跡犹新。
然而此刻,他却觉得手中的笔重若千钧,竟是再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笔被轻轻搁回青玉笔山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那未写完的策论静静躺在书案上,墨跡未乾,却已无心续写。
他起身,沿著系统空间內那条落英繽纷的小径缓缓前行。
一袭天水碧的衣袍在身后迤邐,拂过光滑如镜的地面,宛如青空流云曳过澄澈湖心。
他沿著落英繽纷的溪边小径缓步前行,那清雅出尘的顏色在繚绕的仙雾与纷飞的雨中时隱时现。
四周美景如画,仙靄氤氳,繁似锦,光华流转,美得不似人间,但他此刻的心神却已飘远。
胤礽独立於这极致祥和的画卷中央,眉宇间却锁著一重无法化开的沉鬱。
那双清润的眸子望著水镜中康熙强抑悲慟、孤注一掷的身影,眼底翻涌著极其复杂的情绪。
上一世的恩怨纠葛,那些曾蚀骨灼心的不甘、怨恨与绝望,在漫长时光的涤盪与这一世真切温暖的包裹下,早已释然、如冰消融。
心结既去,照理神魂俱畅,该得大自在,如鸿雁翔於九天,再无掛碍。
可为何…… 胸腔之中,那本该空明澄澈之处,却仍瀰漫著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滯涩之感。
並非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瀰漫的酸楚,如同最深的海底涌动的暗流,无声却磅礴地压迫著心脉。
“原以为……放下之后,便可真正从容。”
他低声轻语,声音融在清风里,几不可闻。
*
胤礽看清了,看得比上一世任何时候都更清楚。
清楚康熙此刻倾尽天下的父爱並非作假,清楚兄弟们毫无保留的关切发自肺腑,清楚自己早已不再被昔日的梦魘所困。
可正是这份“清楚”,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痛苦。
这是一种清醒的“不忍”。
因为他知道,水镜之外,康熙的悲痛与挣扎是真实的;
兄弟们的忧心如焚是真实的;
整个紫禁城因他的“病”而瀰漫的焦虑与绝望也是真实的。
而他,正冷静地、有计划地將这份灼热、真挚、毫不设防的情感,化作棋盘上最关键的筹码,织就这一场欺天瞒地的局。
胤礽的目光再次落回水镜,看著康熙那双深藏著无尽痛楚却偏要逼自己显出冷酷决绝的眼睛,他利用了康熙的爱子之心……
利用了他们的兄弟之情……利用了所有人的『真』。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真心,却也要用这份真心作为最锋利的刃。
胤礽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著自嘲意味的弧度,“何其……讽刺。”
命运终究是织就了一张最矛盾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