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听你方才琢磨黑潮的含义,可是想到了什么?”
青綃点点头,
“是,”她迟疑道:
“按照老师所言,黑潮之下,血肉与灵魂共同归於星天,万族眾生,没有谁可以倖免,綃綃推测,『黑潮”会是一阵能將村子上所有人捲走的大风—”她忽然抬头,青鳞在晨光下泛著光泽,
“真的会有这么一场浩劫吗?”
“綃綃从经文中生发出这般联想,足见心思通透,你能独立思考了,为师深以为慰。”俞珩屈指叩了叩她案头的《万灵图卷》,卷角还留著她用骨笔圈起来的“黑潮”二字。
他的指尖掠过图中描绘的星陨场景,声音轻得像春夜的雨:
“你可以把『黑潮”当做一场具体的风,它会席捲宇宙万族,也可以当做虚幻的生老病死,谁都无法抗拒,不过—”说到此处,他忽然笑著揉了揉她的发顶“那要好久好久了,当下我们该操心的一一”他指了指膳堂方向,晨雾中飘来香气,
“是趁热喝一碗加了蜜渍浆果的粥,再把《万灵赋》第三段背熟。”
“哦.....:”青綃仰头望著他眼中闪烁的笑意,忽然觉得窗外的红雾都淡了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晨雾未散时,膳堂的石桌上已摆开热气腾腾的餐食,经常有村民给俞珩送礼物,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乾脆让村长紫灌在石室不远处建了一处膳堂,与学生同食。
俞珩惯用的陶碗里,蜜渍浆果在粥面浮成艷丽的云,铁角牛肉燉得酥烂,琥珀色的汤汁里土黄色的菌子颤巍巍抖著。
平日里这张桌子只有他和牛清晏,今天他特意让膳堂多添了两副碗筷,白啸嶂和青綃拘谨地坐在他两侧,望著案上比寻常弟子多出的鲜果盘和酒壶,著骨筷犹豫不决。
“傻愣著做什么?”
俞珩夹起一块燉得透亮的牛肉放进青綃碗里,又给白啸嶂添了勺浆果粥,他目含暖光,唇角勾起一弯浅弧,
“今日的野棘莓是从后山摘的,你们替为师尝尝,甜否?”
不待三人说什么,逕自將鲜果盘分成四份,发给他们。
“多谢老师!”
牛清晏习以为常,端起果盘,图两下嚼进肚子,其余两人见状对视一眼,有样学样吃了起来。
三人默默低头吃饭,俞珩运起鹏魔金辉,指尖泛起细碎金光,如流萤落在三人头顶。
青綃刚咬了口蜜渍浆果,忽然感觉眉心发烫,俞珩指尖点在她额间青鳞上,温和的力道像春日溪水漫过礁石:
“放鬆些,你要顺著血脉里的清凉感走。”
她喉咙里发出细碎的清鸣,两侧肩肿骨处传来酥痒的刺痛,低头时只见青鳞覆盖的手臂正从皮肤下生长出来,鳞片缝隙间流转著幽蓝光泽,像被月光浸透的深海。
“老师.....:”她有些慌乱地望向俞珩,却见他正含笑用公筷给她碗里添菌菇。
俞珩替她拂开额前碎发,指尖掠过她新长出的鳞臂,金辉如温水漫过礁石,將尖锐的鳞片磨得温润,
“试著用意念控制它一一对,像梳理羽毛那样轻。”
青綃抬眸,正撞见他眼中映著自己青冥色的瞳仁,老师的声线似温玉碾过心尖,自头顶潺潺漫下。
她清明渐復,敛神静气,將意识沉入两条新生的鳞臂,指腹触到鳞片下跃动的脉搏,如幼蛇吐信般轻颤。
隨著呼吸起伏,脉搏与气机渐次同频,腕间青色微光条然明灭,覆著细密鳞片的臂膊竟如春水融雪般,缓缓缩入皮肉之下。
另一侧,白啸嶂的动静则要剧烈许多。他周身腾起刺目金光,庚金之气如千刀赞射,从肌理间进发而出,石桌瞬间爬满蛛网状裂纹。
俞珩屈指轻叩桌面,金辉如涟漪盪开,將四溢的庚金之气笼於三尺之內:
“啸嶂天赋卓绝,血脉非凡,异日或可成为村中砥柱,但用早膳时须收敛些,莫叫清晏抢了你的牛肉。”
坐在对面的牛清晏闻言,然鬆开正往白啸嶂盘中探去的手。
白啸嶂怒目圆睁,抄起牛清晏的粥碗猛灌一口,两人顿时你来我往地爭抢起来。
俞珩执起酒壶轻抿,目光含笑道:
“你等血脉之力正值勃发之际,难以收放自如,为师明日让膳堂烤制逐风鹿肉,为你等滋补。
檐上的风铃突然乱了节奏,撞出一串没章法的脆响,俞珩闻声转头,正见风凰隨意披著那件如今成了灰袍的霓裳羽衣,晃晃悠悠走进来,发间新生的嫩羽支棱得像炸毛的雏鸟,几缕碎发还黏在脸颊上。
她打著哈欠,眼皮半睁不睁,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上,径直朝著摆著果盘的石桌扑来,粗麻裙摆扫过地面,惊得牛清晏慌忙起身让座。
“师母!”
牛清晏头上铃鐺隨著动作叮噹作响,他急忙扯了扯白啸嶂的兽皮衣领,又朝还在青綃使眼色。
三个孩子齐刷刷蹦起来,虎头虎脑地躬身行礼,一脸侷促。
风凰眼皮懒洋洋掀起条缝,目光从他们头顶掠过,鼻腔里哼出个含混的尾音,权当回应,接著便瘫在俞珩身侧的骨椅里,脑袋无意识地往他肩上歪。
俞珩扶住她的脊背,伸手替她授开挡住眼睛的碎发,隨后对孩子们点点头,声音温和:
“今日就到这里,明日这个时间再来吧。”
“是!老师!”三人齐声应道,又偷偷看了眼靠在俞珩肩头的风凰,这才迈起细碎脚步,转身离去。
俞珩顺手將摆著棘莓的陶盘拉过来,果瓣上还缀著晶莹晨露,对她低声道:
“昨夜新摘的,尝尝。”
风凰拿起骨筷戳了戳果子,音调懒洋洋的,
“餵我。”
俞珩只是垂眸轻笑,静静看著她。
风凰等了半响没动静,自討没趣地坐直,抓起骨筷刺中果子,餵进嘴里。
伴隨牙齿咬碎果核的脆响,果肉进出的汁水溅在她唇角,她用力嚼著果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含混不清的嘟著:
“薄情道士、负心汉、窃香贼.....
等风凰嚼完棘莓,俞珩已將温热的蜜渍浆果粥盛好推至她面前。
她接过俞珩递来的木勺,小口小口喝粥,余光里,又警见俞珩正握起骨刀,精准將青鳞兽肉切成透光的薄片。
望著他垂眸时紧抿的嘴角,嘴角不受控地扬起甜丝丝的笑意,却又在意识到的瞬间慌忙敛起,
装作睏倦地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