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激盪的钟声里,锦城跟著小尼姑走进寺庙。
一路上,小尼姑好奇地打量著锦城。
寺庙里的贵人一心向佛,深居简出,就连尼姑们都很少见,经过她的通稟,竟然愿意见这个奇怪的男人。
走进殿门,一帘叠一帘的帷幕后,是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一个消瘦的身影跪在菩萨低眉恰好能看见的地方。
平静的诵经声,从帷幔里面传出,击打木鱼的声音缓慢而有规律。
小尼姑想要提醒一下,客人来了,却被锦城抬手制止住了。
锦城低著头,安安静静地听著这段经文结束。
里面的人似乎还沉浸在佛法的世界里。
沉默了几息后,那人终於道:“空净,你先出去。”
小尼姑法號空净,闻言低著头走了出去。
殿门开合,空旷的殿中只剩下两个人了。
锦城行了宫中太监的礼,道:“奴才锦城,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平静道:“菩萨面前,没有太后,只有悟缘法师。”
当年五皇子出生,孝悯皇后仙逝,圣上悲痛不已,將太后“请”到五台山清修,赐法號“悟缘”。
锦城道:“在奴才眼里,没有悟缘法师,只有太后娘娘。”
太后道:“菩萨面前,不得无礼。”
锦城掀开一层层帷幕,走到太后身边,语气不明道:“十六年未见,太后娘娘风采不减当年。”
要说风采不减当年,绝对是假话。
光阴是最残酷的,能让一个期盼玉兰开的小女孩儿,变成一个內心枯槁的老妇。
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的生活,让她看起来比寻常老妇更多了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韵味。
此时一袭素衣,黑白相间的头髮被一根毫无纹样的乌木簪挽著。
似乎完完全全成了平心静气的出家人。
跪坐在蒲团上的太后抬头看了眼锦城。
锦城將脸上假络腮鬍揭了下去,隨手投入香炉里,盪起一阵香灰。
锦城道:“想著过一回男人的癮,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太后移开视线,道:“你也没变多少,依然面目可憎。”
锦城摸著自己的脸道:“不怪太后娘娘厌恶,有时候,奴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张脸,也觉得面目可憎。”
太后道:“可憎的不是脸,是心。”
锦城一笑,跪在地上,抬起胳膊,道:“菩萨面前不便讲话,奴才带您出去。”
太后看著他的奴才样儿,心里的厌恶更重,道:“別人把你当奴才,你自己也把自己当奴才了不成?”
锦城脸上笑意不变,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奴才就是奴才,不过不是皇宫的奴才,是您一个人的奴才。”
“太后娘娘,奴才来接您回宫。”
太后看著他深弯的脊樑,道:“十六年的光阴岁月,宫里的规矩,我早就忘光了。”
锦城道:“奴才带您慢慢想起来。”
太后这才把手搭到锦城的胳膊上,隨著锦城起身,从殿里走了出去。
大概是太后提前吩咐过,今日寺庙里的尼姑都去了后山,各处都空荡荡的。
只留下了一个看大门的小尼姑空净。
空净从小在寺庙里长大,长到十六岁还没有下过山。
她对山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空净看到锦城半弓著腰,扶著寺庙里的贵人走出来,连忙放下扫把迎了上去。
她眼里儘是不染世俗的天真,对锦城道:“阿弥陀佛,施主,您的鬍子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