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陆临川送走前院的宾客,带著一身淡淡的酒气,走回內院深处的婚房。
他在京师立足不过数月,多数精力都耗在朝政旋涡与抵御攻訐上,能真正推心置腹的好友,不过程砚舟、赵明德、柳通、白景明寥寥数人。
今日宾客虽多,大多是礼节性的往来。
程砚舟他们体谅他连日辛劳,並未多劝酒。
因此他步履虽缓,神志却清明。
婚房布置得焕然一新。
红烛高烧,映照著崭新的锦被绣褥,窗欞上贴著精巧的剪纸,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薰香。
有了梁府陪嫁过来的僕从,这原本空寂清冷的院落,骤然添了许多生气。
陆临川此前並未往这院子里安排多少人手,一切从简,伺候的僕役极少,就是在等梁二小姐带著她熟悉的人过来。
搬入这王府规制的大宅仓促,府中许多下人的底细尚不明晰,他绝不会隨意將不清不楚的人安插在离自己最近的居所。
与其用那些来歷不明的,不如安心等待妻子带来她信任的、用惯了的人补上这些要紧的位置。
梁玉瑶端端正正地坐在铺著大红锦褥的婚床上,秋月侍立在她身侧。
主僕二人都是第一次经歷这般大场面,心底除了不可避免的忐忑,也交织著难以言喻的新奇。
梁玉瑶对陆临川的所有印象,除了婚前那两次匆匆的会面,其余全来自京城的沸沸扬扬——才子、状元郎、国之乾材的讚誉有之;奸佞、宠臣、对百姓敲骨吸髓的骂名亦有之。
但她並非人云亦云之人,自有主见。
夫君的许多文章、诗词,她都细细读过。
他力排眾议推行的国债之事,父亲也曾在家中分析过利弊。
故而,对这门亲事,她心底是很愿意的。
门外忽然传来瑞雪怯生生又带著点慌乱的声音:“姑爷……老爷。”
梁玉瑶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端坐得更稳了些。
秋月连忙上前,极快地替她理了理霞帔的衣襟和袖口,確保一丝褶皱也无。
两人屏息,等著那脚步声靠近。
秋月上前一步,打开房门,恭敬地行礼:“老爷。”
陆临川步入房內,应了一声:“嗯,辛苦了。”
他的目光,越过秋月,落在端坐於婚床之上、一身夺目红衣的妻子身上。
心头难以抑制地涌起一阵激盪,仿佛连日来的喧囂疲惫都被这满室的红光温柔地抚平了。
秋月和瑞雪立刻上前。
她们早已將这流程演练过无数次,配合默契。
秋月捧著一个铺著红绸的托盘,上面放著一柄繫著红绸的喜秤。
瑞雪则侍立一旁,隨时准备递上其他物件。
陆临川拿起喜秤,小心翼翼地伸过去,轻轻挑起了那方遮盖著新娘容顏的大红盖头。
梁玉瑶的心跳得飞快。
眼前遮挡视线的红色一点点上移,光线逐渐明亮,视野终於豁然开朗。
盖头彻底揭开,她抬起眼瞼,终於清晰地看到了那张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在无数个日夜的思绪中浮现过的脸孔。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温和,比传闻中更加俊朗。
陆临川也看得微微一怔。
烛光下,自家媳妇的脸庞清晰展露,那是一种端庄大气、明艷不可方物的美,远非“漂亮”二字可以简单形容。
梁玉瑶望著他,唇角微微弯起,轻声唤道:“夫君。”
陆临川心尖仿佛被这笑容轻轻撞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回应:“娘子。”
一旁的秋月和瑞雪看著这琴瑟和鸣的一幕,脸上早已笑开了。
一位身著体面、显然是梁府陪嫁过来的嬤嬤,此时便以赞礼官的身份上前。
她手中端著一个托盘,里面是两小碗煮熟並特意分好的猪肉和米饭。
这便是“同牢”之礼,象徵著夫妻从此尊卑相同,同甘共苦,共享生活的滋味。
陆临川与梁玉瑶相视一眼,各自拿起属於自己的那一份,无需多言,带著对新生活的郑重期许,安静地吃了下去。
同牢礼毕,嬤嬤又取来一个用红丝带紧紧系在一起、被剖成两半的老匏瓜。
她动作嫻熟地將清甜的酒酿缓缓倒入两半瓢中。
匏瓜其味苦涩,剖开为二,合则为一,寓意著夫妻二人合为一体,纵有苦涩亦当共同承担,不离不弃。
这便是“合卺”之礼。
陆临川和梁玉瑶各自从托盘上拿起一瓢酒。
两人相对而立,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各自饮下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