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关於泰寧伯范毅的部分停留下来。
若不是此人临危不乱,在最初就极力主张分兵控扼要道,又在主力中伏后,果断率领尚能组织的兵力拼死断后,反覆衝杀,竭力稳住阵脚,掩护残部突围,这五千人恐怕真要全军覆没,葬身火海了。
此人倒是个真正懂行军布阵、知险恶进退的將才。
他合上奏报,开口道:“陛下息怒。”
“燕国公此番轻敌冒进,致使大军损折,確是不可推卸之过。”
“然,观其奏报,泰寧伯范毅临危受命,处置得宜,奋勇杀敌,倒是於败军之中显出了难得的將才之风,此人或可堪大用。”
姬琰点了点头,怒火稍歇,但忧虑更甚:“范毅確是一员勇將,可经此一败,军心士气已濒临崩溃。”
“那几千残兵败將,继续滯留於贼寨之外荒山野岭之中,非但无济於事,反而恐生变数。”
“但若此时下旨命其班师回朝,败绩一旦公之於眾,不仅朝廷顏面扫地,刚刚发售的国债必受重挫,人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陆临川早已料到皇帝有此顾虑,他略一思索,道:“陛下所虑极是。”
“眼下局势,寻常手段已难挽回。”
“臣以为,唯一破解之法,便是儘快另派一支精锐之师,以雷霆万钧之势,疾驰赴援,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荡平匪患。”
“唯有如此,方能挽回颓局,震慑宵小,稳固人心。”
姬琰何尝不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脸上难色更重:“怀远所言,自是正理。”
“可京中……眼下还能抽调何人为將?”
“又有哪支兵马可堪如此重任?”
陆临川起身,拱手道:“臣蒙陛下信重,奉命编练新军。”
“虎賁右卫经此一段时日操练,虽距百战雄师尚远,军械亦非尽善尽美,然將士用命,士气可用,剿灭一伙盘踞山林的匪寇,应可胜任。”
“臣愿亲率虎賁右卫前往,为陛下分忧,荡平匪患!”
“不可。”姬琰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你才忙完国债发行,身心俱疲,又刚刚大婚,朕岂能让你即刻拋下新婚妻子,奔赴险地?”
陆临川態度却极为坚决:“陛下,臣之家事为小,国债成败、朝廷威仪事关重大。”
“且臣请命,也並非要求即刻盲目出征。”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出征之前,臣尚需一段时日,一则详细探查敌情虚实、地形地貌,二则周密筹划进军路线与破敌之策,务求准备万全,一击必中,永绝后患。”
“此非仓促可成之事。”
陆临川本来就有实战训练的计划,如今正好顺水推舟。
听他这么说,姬琰神色稍缓,便问道:“怀远需要多少时日准备?”
陆临川沉吟道:“少则十余日,多则一月余。”
“具体时长,还需视敌情探查与战术制定的进展而定。”
“总之,必待万事俱备,方敢请旨出兵。”
“好。”姬琰终於下定决心,“既如此,朕准你所奏。”
“一应所需,朕皆允准。”
“国丈所辖的锦衣卫,怀远亦可酌情调用,协助探查敌情,务求详尽准確。”
陆临川深深一揖:“臣,谢陛下信任。”
姬琰从御案后走出,来到他面前,亲手將他扶起:“是朕该谢你。”
“总是你在为朕分忧解难。”
“何况,如今有了皇后这层关係,你我与公与私,都更非外人,私下相处,不必过於拘泥君臣之礼。”
陆临川从善如流:“臣遵旨。”
姬琰心中积鬱难舒,也无心再看奏摺,便信步向殿外走去,示意陆临川陪同。
两人一前一后,在御书房外的汉白玉迴廊上缓缓散步。
“陕西那边。”姬琰语气稍缓,“朕已下令,將首批三十万两国债所筹银两,儘快拨付下去,命沿途各省加紧筹集粮草,火速解送往张承弼军中。”
“眼下最急迫的粮餉问题,总算得以缓解一二。”
“如今,就盼著张承弼能早日传来捷报了。”
陆临川点头道:“陕西乱军多由裹挟的流民组成,缺乏操练,装备简陋,战力其实不强,与久经战阵的边军精锐相比,更不可同日而语。”
“张督师只要能稳住军心,保障粮餉供给,步步为营,剿抚並用,平定乱局当无大碍。”
两人正说著,一名坤寧宫的女官步履端庄地走了过来,对著姬琰和陆临川盈盈一礼,声音清脆:“陛下,陆学士。”
“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传话,娘娘已在坤寧宫备下些许家常菜餚,听闻陛下与陆学士正在一处,特命奴婢前来,恭请陛下与陆学士移步坤寧宫共用午膳。”
“娘娘还说,陆夫人此刻也在宫中。”
姬琰闻言,脸上终於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哈哈,正好,怀远夫妇二人都在,今日便陪朕与皇后一同用膳吧。”
“我们也算是家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