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將考棚的影子拉得老长。
石头终於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著自己那略显歪扭却密密麻麻写满的答卷,尤其是那篇倾注了他对田亩、对农人所有理解和期望的策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时辰到!停笔!”
监考官洪亮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考棚內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被收拢的哗啦声。
学子们依次走出了考棚,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著试题。
周朴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著这些从考场中走出的年轻面孔。
“诸生辛苦了!”周朴朗声道,
“无论结果如何,今日你们能坐在这里,以笔墨论道,以才智爭锋,本身便是陛下新政之功!
便是尔等挣脱枷锁之始!
试卷將糊名校阅,陛下將亲阅优等之卷!望诸生静候佳音!”
听到“陛下亲阅”四个字,学子们眼中瞬间爆发出激动之色。
数日后,弘文馆阅卷房。
烛火通明,彻夜不熄。
数十名由弘文馆博士、国子监抽调的大儒,以及吏部、户部的精干吏员组成的阅卷队伍,正在紧张地忙碌著。
一份份糊名的试卷被摊开,评阅,批註,爭论声、讚嘆声、嘆息声不时响起。
一份策论试卷被单独挑出,放在了阅卷官之首,周朴的面前。
试卷上的字跡不算工整,甚至有些歪扭,但行文质朴,情感真挚,对田亩清丈中可能出现的弊端、对如何真正保障底层农人利益、对新政如何“安民”才能真正“富国”,提出了极为接地气且不乏灼见的看法。
“这孩子虽然文采稍微差了点,但他说的话都是发自內心的,而且精准地指出了当下的问题。
如果不是深深了解农民种地的艰辛困苦,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一位老吏员抚须嘆道。
“说得好!他论述的『重新丈量土地並非是为了抢夺富人的財產,实际上是为了均衡贫富、安定民心,民心安定了,国家的根基才能稳固』,这话说得太贴合新政的核心要义了!”
另一位博士点头称讚道。
周朴仔细阅读著,眼中异彩连连。
他提起硃笔,在卷首慎重地画了一个代表“上上”的圆圈。
太极殿,御书房。
最终评定为优等的十份试卷,被整齐地呈放在李承乾的御案之上。
最上面一份,正是那份字跡歪扭却力透纸背的策论。
李承乾拿起那份试卷,目光扫过那质朴甚至略显粗陋的文字。他看得不快,却异常专注。
当看到文中直指地方胥吏可能借清丈之机盘剥小民、提出“丈量需有农兵卫或寒门里正监督,並张榜公示,许民申诉”的具体建议时,他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当看到那句“陛下以刀兵开道,吾辈寒门当以心血守成,使新政之惠,如涓涓细流,泽被荒野最微末之草芥”时,李承乾冷峻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容。
他提起硃砂御笔,在试卷的空白处,缓缓写下四个大字:
“擢为甲等”
他將这份试卷放在最上面,对侍立的內侍淡淡吩咐道:
“宣弘文馆周朴,及此次大考前十名学子,三日后,太极殿覲见。
朕,要见见这些帝国的种子。”
內侍躬身领命。
三日后,寅时刚过,醴泉坊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上,已有十名青衿学子,在周朴的带领下,踏著薄霜,沉默地朝太极宫前行著。
周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学子们紧张的情绪,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
“各位学子,抬起头来!挺起胸膛!
陛下召见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的家世门第,而是因为你们肚子里的学问、心里的志向!
记住弘文馆门前那四个字 —— 任重道远!
今天,就是你们扛起这份『责任』的第一步!”
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广场,太极殿就出现在了眾人的面前。
“宣——弘文馆大学院博士周朴,及甲等前十学子——覲见——!”
內侍那高声的唱喏声陡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