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走进银號总铺时,崔明正在核对最后一本帐册。
“殿下。”
崔明起身时带倒了砚台,墨汁在帐册上晕开个黑团,他慌忙用衣袖去擦,
“臣这就收拾......”
“不必了。”
李福按住他的手,指尖触到帐册上熟悉的硃批。
那是他当年逐笔核对的军餉记录,每笔数字旁都標著“西州军”“涇阳守”。
“这些帐册,你比我熟。”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铜印,印面刻著“大唐银號总领”,边角已被磨得光滑。
“这是父皇亲赐的印信,往后银號的事,你全权做主。”
崔明的手抖得厉害,接过铜印时差点掉在地上:
“殿下......臣何德何能......”
“你有一颗不贪的心。”
李福笑了,目光扫过墙上的银號章程,那是魏徵当年亲笔所书,
“三年前你顶著崔家压力,把贪墨的族叔送进刑部,这份胆气,比帐本上的数字可靠。”
崔明满脸泪水,对著李福深深一揖:
“臣定不负殿下所託,银號的每一文钱,都用在明处,记在帐上!”
李福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时瞥见案上的新稻种帐本。
那是他昨晚熬夜核完的,最后一页写著“江南新稻,西州试种,亩產增益三成”。
他没有带走,只是轻声道:
“让西州分铺的人盯紧些,別让士族抢了农户的好地。”
走出银號时,东宫的內侍已在门口等候。
东宫的议事厅里,房玄龄已带著几位老臣等候。
案上摊著漕运淤塞的卷宗,江南的粮船在淮河滯留半月,户部与工部互相推諉,竟没人敢牵头督办。
这是李承乾特意给李福的第一道题,说是“储君理事,当从最难处著手”。
“太子殿下,”
房玄龄指著舆图上的淤塞段,
“淮河沙淤已有十年,歷任官员都只敢小修小补,皆因沿岸士族占了滩涂,动土就要拆他们的庄园。”
工部尚书跟著嘆气说道:
“去年臣请旨清淤,刚动了三户人家的码头,崔家就联合江南士族告到御前,说臣『扰民误农』,最后只得作罢。”
李福的指尖划过“崔家庄园”的標记,想起银號帐册里的记录。
崔家在淮河沿岸有十二座粮仓,半数建在违规占有的滩涂上,每年借著漕运不畅哄抬粮价,获利不下十万贯。
“江南的商户,可有怨言?”
李福忽然问道。
房玄龄一愣,隨即答道:
“怨声载道。
粮船滯留,他们的丝绸茶叶运不出去,损失惨重,不少人已联名递了诉状。”
“那就好办了。”
李福的目光亮起来,
“让银號给商户放贷,利息减半,但有个条件。
他们得派船帮著清淤,工钱由银號垫付,將来从贷款里抵扣。”
工部尚书眼睛一亮:
“商户的船多,熟悉水道,比官府的役夫管用!
可士族那边......”
“士族的庄园,若占了河道,按市价赎回。”
李福的语气平静,
“银號出这笔钱,但要在他们的田契上註明『官赎』,往后再敢违规占地,加倍罚没。”
房玄龄抚著鬍鬚笑了:
“殿下这招,既解了漕运之困,又给商户行了方便,还没直接与士族翻脸,高!”
李福却皱起眉继续说道:
“只是治標。
要想根治,还得立规矩。
淮河沿岸三丈內,不许私建庄园粮仓,由工部与银號联合巡查,违规者,银號停贷,官府追责。”
他提笔在卷宗上写下“立规为先,恩威並施”,字跡比在银號时更显沉稳。
老臣们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
这位新太子,果然没辜负陛下的期许。
议事过半,內侍匆匆来报:
“殿下,崔尚书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崔雄走进来时,脸上堆著不自然的笑容,手里捧著个锦盒:
“太子殿下,这是江南士族给您备的贺礼,一点心意。”
锦盒打开,里面是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在晨光中泛著幽光。
李福认得这珠子。
银號的帐册记著,去年吐蕃贵族用三颗这样的珠子,从崔家换了三千石粮食,转手就卖给了突厥。
“崔尚书的心意,孤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