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的田產牵连佃户、粮仓、水渠,强行清退,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如改成『半年为期,分三批清退』,银號给愿意配合的士族低息贷款,让他们有资金另置產业,他们何苦跟您硬碰硬?”
李福的手指在“十日”二字上顿住,突然想起银號处理坏帐时的做法。
从不是立刻催缴,而是允许商户分期偿还,还贴息鼓励他们重整生意。
原来治理天下,竟和打理银號有相通之处。
“那武將们呢?”
李福又问道,
“我削减军餉补贴灾民,程將军说『士兵流血流汗,凭什么要他们让著灾民』。”
“因为士兵的爹娘也是灾民。”
房玄龄的声音低沉了些,
“您该让听风楼去查,西州的士兵里,有多少是山东灾民的儿子。
然后请程將军去军营,让士兵们自己说,愿不愿意分点粮给家乡的爹娘。”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再告诉程將军,银號会给军属放贷,让他们能种好地、做好买卖,军餉虽减,家人的日子却能好过,他未必不同意。”
李福的眼睛渐渐亮起来。
他看著房玄龄案上的清册,上面不仅有田產记录,还有每个士族族长的喜好、软肋。
崔雄最疼长孙,那孩子在国子监读书,总因出身被排挤。
另一位士族老臣的弟弟是商户,去年欠了银號的钱,正愁没门路偿还。
“房相早就查清了?”
李福惊讶的问道。
“老臣当了三十年宰相,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房玄龄笑著说道,
“士族不是铁板一块,武將也不是只认军功。
您要做的,不是砸开他们的硬壳,是找到壳上的缝,轻轻一撬就开了。”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贞观政要》,翻到“纳諫”篇。
“太宗当年也被魏徵气得摔过杯子,可他知道,爭吵不是坏事,说明大家还在乎这江山。
殿下要学的,不是让所有人都赞同您,是让他们吵著吵著,就找到一条对大唐有利的路。”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李福看著案上的清册和奏摺,突然觉得没那么沉重了。
他想起银號的帐本,每笔收支都有来龙去脉,每个数字都连著活生生的人,朝堂的爭执,何尝不是另一种帐本?
士族的田產,武將的军餉,百姓的温饱,都是需要仔细核算的数字,急不得,也偏不得。
“多谢房相。”
李福站起身,深深一揖,
“孤明白了。”
“明白就好。”
房玄龄送他到门口,指著东方的朝霞,
“殿下看,天总要亮的。
太宗当年说,治天下就像种庄稼,要懂时节,知肥瘦,急不得。”
李福走出房府时,巡夜的金吾卫刚换班。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沿著朱雀大街慢慢走,晨光洒在他身上,驱散了些许疲惫。
路过银號总铺时,他看见崔明正带著伙计卸粮,门口贴的新告示上写著“士族田產清退专项贷款,年息三成”。
“崔主事。”
李福走进银號,拿起告示,
“改成『配合清退者,年息两成,另赠新稻种』。”
崔明愣了愣,隨即笑道:
“殿下这招妙!
士族最看重利,也最爱面子,赠稻种显得朝廷体恤,他们更愿意接台阶。”
李福望著伙计们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父亲说的“江山的帐本”。
原来这帐本上,不仅有银钱,有田產,还有人心。
让士族有体面,让武將有底气,让百姓有盼头,这才是最难算,也最该算清楚的帐。
回到东宫时,李一正捧著新到的奏摺等候,上面有崔雄的名字,却不再是弹劾,而是请求“暂缓清退曲阜孔家田產,因其涉及文庙祭祀”。
李福拿起硃笔,在奏摺上批覆道:
“可暂缓三月,银號拨款修缮文庙,另择十亩良田补偿孔家,確保祭祀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