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法兰
孤狼勒紧缰绳,身下纯白的安达卢西亚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前蹄优雅地踏在法兰军镇正门前泥泞不堪的道路上。
此刻的他,已褪去暗影的冷冽,披上了化身法尔苏贵族约瑟少爷的华服——
深蓝色天鹅绒紧身外套,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金线鸢尾纹的霍华德伯爵家徽。
外罩一件猩红镶金边的短斗篷,腰间悬着一柄装饰意义大于实战的礼仪细剑。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扫视着眼前混乱的景象。
此时他面前的法兰军镇高大的石砌城门洞开,却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
门前排着一条蜿蜒扭曲的长龙,大多是衣衫褴褛的平民、驮着沉重货物的商贩,以及被铁链拴成一串、眼神麻木的奴隶。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牲畜粪便的气息。
守卫们穿着半旧的皮甲,手持长戟,如同驱赶牲口般呵斥着人群。
他们动作粗暴地翻检着简陋的行李,不时顺手牵羊,将一块熏肉、一袋粗盐或几枚铜板塞进自己怀里。
那鞭子抽打在不安分的奴隶背上的脆响和随之而来的惨叫,是这里最刺耳的背景音。
然而,当孤狼策马靠近时,这幅景象瞬间凝固。
一名眼尖的守卫瞥见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和白马上醒目的家徽,脸色骤变,慌忙推开身前一个挡路的农夫,小跑着迎了上来,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尊贵的大人!日安!”
守卫的声音带着谄媚的颤抖。
“不知是哪位尊驾莅临法兰?小人们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身后还在翻检行李的同僚厉声呵斥:
“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给大人让路!都滚开!滚开!”
人群被粗暴地驱赶向两侧,挤作一团,惊恐和好奇的目光交织着投向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贵族。
一条狭窄的通道被强行开辟出来,马蹄下的泥水溅在躲避不及的平民裤腿上,却无人敢吭一声。
守卫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精明的中年汉子,快步上前,姿态放得更低,但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尊贵的大人,请恕小人眼拙。不知大人尊姓大名,从何而来?小人也好立刻禀报弗雷德子爵大人,为大人接风洗尘。”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目光在孤狼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逡巡。
孤狼眉头微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鄙夷。
他仿佛懒得正眼看这些低贱的守卫,从马鞍旁精致的皮囊里随手抽出一卷羊皮文书。
动作带着贵族特有的慵懒与傲慢,直接甩到守卫长怀里。
“约瑟·霍华德,法尔苏威廉.霍华德伯爵之子。”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
“奉父之命,前往黑铁关前线历练,为圣西斯荣光而战。途经此地,略作休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还在探头探脑的平民,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宽宏。
“圣西斯在上,莫要因我耽误了行程。”
守卫长手忙脚乱地接住文书,展开一看,上面盖着法尔苏宫廷纹章处清晰的火漆印和霍华德伯爵家族的徽记,内容与孤狼所言分毫不差。
他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脸上堆满了更深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
“原来是约瑟少爷!小人该死!竟让少爷在此等候!少爷请!快请进城!”
他双手将文书恭敬地递回,随即转身,对着手下吼道:
“都愣着干什么!快给大人开道!清理干净!”
沉重的城门在守卫的吆喝声中彻底敞开,孤狼轻夹马腹,白马迈着优雅的步伐,踏过泥泞,在无数道或敬畏、或羡慕、或麻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法兰军镇。
守卫长目送着那抹猩红斗篷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立刻对身边一个机灵的手下低语:
“快!跟上!看少爷在哪家酒馆下榻!然后立刻去禀报子爵大人!记住,远远跟着,别惊扰了贵人!”
不一会,当孤狼进入城门时他望见了眼前法兰的景色。
这里的法兰军镇如同一块被岁月和战争反复揉搓的破布。
街道狭窄曲折,两旁是低矮、拥挤的石木混合建筑,墙壁斑驳,布满污渍和水痕。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小麦、腐烂垃圾、马粪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的阴冷潮湿气味。
行人大多面黄肌瘦,穿着灰褐色的粗麻布衣,行色匆匆,眼神躲闪。
当孤狼骑着高头大马经过时,他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纷纷避让,紧贴着墙壁,低下头颅,生怕冲撞了这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年轻老爷。
而一些年轻的女子更是将自己裹在宽大破旧的罩袍里,只露出一双警惕而惶恐的眼睛。
然而,在这片灰暗、压抑、散发着衰败气息的城镇中心,却矗立着一座截然不同的建筑——圣西斯大教堂。
它通体由洁白的圣光石砌成,高耸的尖塔直刺苍穹,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
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描绘着圣徒受难与天使降临的场景。
这座教堂的规模宏大,甚至不亚于法尔苏首府的圣西斯大教堂。
原因无他,这里是初代圣王西格玛首次西征时集结人类联军的会盟之地。
更是传说中智慧天使马萨伊尔升维为天使、并在此训练人类军队的神圣之所!
在教廷眼中,法兰是承载着无上荣光的“圣人升维之地”,是信仰的源头之一。
因此,即便它只是一个军镇,也配得上如此宏伟的圣殿。
只是如今,大主教常驻于瑟内法王国首府处理教务,此地只留下以一位主教为首的教士团驻守。
孤狼的目光扫过教堂,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他知道,在那神圣的光辉之下,潜藏着致命的威胁——寂静修女。
这些天生失语的反灵力者,如同行走的禁魔领域,她们的“无声领域”能瞬间抽空范围内的所有元素与魔力,将强大的施法者打回原形。
即便是普通人,长时间暴露其中也会灵魂冻僵,沦为行尸走肉。
她们是教廷最隐秘的利刃,深居简出,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一个可能威胁教廷的“异端”头顶。
他收回目光,无视了身后那个不远不近、自以为隐蔽的“尾巴”,按照导师凯勒博尔提供烙印在脑海中的地图内容,策马走向城镇东侧。
道路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广场,广场一侧是嘈杂的集市,另一侧则是一条通往酒馆的石板路。
石板路两侧的建筑更加破败,一些衣衫褴褛、眼神闪烁的少年如同阴影中的老鼠般在人群中穿梭。
孤狼敏锐地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马鞍旁的行囊上。
他不动声色,手腕微动,刀鞘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敲在几只悄悄伸向行囊的枯瘦手腕上。
动作快得如同闪电,只留下几声压抑的痛呼和几道迅速缩回阴影里的身影。
就在孤狼即将抵达道路尽头那家名为“黑铁砧”的三层木制酒馆时,异变突生!
“砰!”
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猛地被撞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扔了出来,重重摔在泥泞的石板路上,溅起一片污水。
紧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带着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打手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对着地上蜷缩的身影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小杂种!敢偷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打!往死里打!看他还敢不敢!”
“呸!浪费粮食的贱种!”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夹杂着恶毒的咒骂。
地上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穿着单薄破烂的麻布衣,被打得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护着头,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孤狼勒住马缰,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他本不欲节外生枝,任务为重。
然而,就在他准备绕开这混乱场面时,那壮汉巴顿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孤狼那身华贵的服饰和白马上醒目的家徽。
他脸色瞬间一变,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抬手,示意手下停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正准备开口解释。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地上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唯一的生机,竟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扑向孤狼的马蹄!
“大人!救命!求求您救救我!”
少年嘶哑地哭喊着,双手死死抱住了孤狼沾满泥点的皮质马靴,任凭那壮汉如何怒骂、撕扯,也绝不松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巴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随即转向孤狼,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惶恐和急切:
“尊…尊贵的大人!惊扰了您,小人该死!这…这小畜生叫汉克,是个奴隶!
手脚不干净偷吃主家的东西!小人只是教训教训他……”
他语速飞快,试图撇清关系。
孤狼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那张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小脸异常清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像极了记忆中妹妹陈曦小时候受委屈时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恻隐之心,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冰封的心防。
“住手!”
孤狼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巴顿和打手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地上的少年也停止了哭泣,只是死死抱着靴子,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
巴顿额头冒汗,连忙解释:
“回大人!小人叫巴顿,是个奴隶贩子。这小子是前阵子从黑铁关那边逃荒过来的,他爹妈饿死了,把他卖给了小人。
小人把他卖给了这‘黑铁砧’酒馆做杂役。
可…可这酒馆的老板前两天找小人,说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偷吃厨房的肉!要退货!
大人您知道,这酒馆老板是子爵大人第五个兄弟的小舅子,小人得罪不起啊!
只能捏着鼻子退了钱!小人气不过,这才…这才教训教训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不是的!大人!”
汉克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泥水流下。
“我…我在酒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劈柴、挑水、刷洗马桶,干最脏最累的活!
他们…他们一天只给我一块比石头还硬的黑面包!我实在太饿了…饿得受不了了…才…才偷吃了一小块客人吃剩的肉渣…”
他声音哽咽,充满了屈辱和绝望。
孤狼看着汉克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泪光和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又看了看他那瘦骨嶙峋、布满青紫伤痕的身体。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身影。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怜悯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燃烧。
“够了!”孤狼冷冷打断还想辩解的巴顿,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难道你就得罪得起我吗?”
巴顿浑身一颤,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头埋得极低:
“小人不敢!小人该死!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此时,围观人群中一队巡逻的军士闻声赶来。
为首的队长看到孤狼的装束和家徽,立刻恭敬行礼: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卑职效劳?”
孤狼摆了摆手,恢复了贵族少爷的矜持:
“一点小事。这个奴隶,”他指了指地上的汉克。
“本少爷买下了。无关人等,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