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端著茶盘出来,放上几杯冒著热气的茶,然后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身体微向前倾,带看点好奇。
“你们说在图书馆看了祖父的回忆录?那本:《我记忆中的战爭岁月》?”
“是的,罗西先生。”玛丽昂点头,“我们仔细阅读了,您祖父的记录非常详实,尤其是关於游击队行动和战时生活的细节,为我们还原那段歷史提供了宝贵的亲歷者视角。”
费德里科听后有些疑惑。
玛丽昂见状,问道:“这本回忆录有什么问题吗?”
费德里科想了想,没什么思绪,他也有些记不清当时捐赠的物品里有没有这本回忆录不过他捐赠的物品里面,確实有他祖父写的有关过去的故事。
“没什么,祖父在晚年了很多时间整理和书写那些记忆,他说,不能忘记,要让后人知道普通人经歷了什么。”
“確实如此。”玛丽昂表示赞同,然后话锋一转,带著恰到好处的困惑,“不过,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嗯,可能是我们理解上的空白,回忆录对1944年秋冬的行动记录得非常细致,但似乎-缺少了关於旧瓦莱托镇废墟附近发生的那场战斗的记载?
根据我们的调查,那段时间您祖父的队伍就在附近活动,而且那场战斗规模似乎不小,涉及一支德军的特殊运输队。”
“旧瓦莱托镇”费德里科低声重复,眉头微,似乎在努力回忆,“那场战斗回忆录里没写吗?”
“是的,完全没有提及。”卢卡肯定地说,“从11月到12月的记录都很完整,但偏偏跳过了这件事,这让我们很疑惑,因为按逻辑,您祖父不可能不知道或没参与。”
“这——说实话,我对祖父具体的战斗经歷了解得也没那么详细,他晚年虽然写了很多,但有些事他不太爱提,至於为什么没写旧镇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適的措辞,“也许他觉得那场战斗没什么特別的?或者时间久了记混了?毕竟战爭后期很混乱。”
“管理员提到,您整理祖父遗物时,还保留了一些他未公开的零散手稿,笔记或者旧照片?”玛丽昂决定转换方向,直接切入核心,“也许在这些私人记录里,会有关於那段时间更详细的记载?哪怕只是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对我们还原歷史都非常重要,您祖父是那段歷史的重要见证者。”
费德里科看著玛丽昂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卢卡和马可,沉默了片刻。
他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站起身:“东西確实还有一些,都堆在储藏室里,老实说,
最近太忙了,我一直没空仔细整理,非常乱。”
他指了指客厅旁边的一个小门:“祖父他怎么说呢,收集东西挺隨性的,都是些老纸片,旧本子什么的,什么都留著,又没什么顺序,连几十年前的购物清单都有,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找起来可能有点费时间。”
他打开储藏室的门,里面空间不大,堆著一些杂物和几个大小不一的硬纸箱。
不一会儿,费德里科吃力地从里面抱出来两个相当厚重的硬纸板箱,放在地毯上。
“祖父以前都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没兴趣了就隨手一丟,收集东西也是看心情,这些东西在他房间抽屉,书架顶上,甚至衣柜角落里都存在,去世后我收拢到一起,你们要找的手稿草稿,应该就在这里面,但混在一起了,请隨意翻看吧,但请小心些,有些纸已经很脆了。”
玛丽昂三人看著地上落满灰尘的纸箱,知道真正的“考古”工作现在才开始。
他们戴上隨身携带的薄手套,小心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的东西確实杂乱无章到了极点:泛黄的报纸剪报,用旧麻绳捆起来的信笺,
各种尺寸的笔记本,一些黑白照片,甚至还有旧票据,种子袋,几枚生锈的硬幣—
完全是老人一生记忆的碎片仓库,正如费德里科所说,完全没有任何系统性整理,毫无分类和顺序可言。
三人分头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儘量不破坏这些脆弱的纸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翻找的过程枯燥而充满不確定性。
他们看到了洛伦佐记录葡萄收成的笔记,看到了他与老战友的通信草稿,看到了几张模糊的游击队合影·
这时。
卢卡从箱子中段抽出了一大张摺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这是当地一份早就停刊的报纸,头版日期显示是1947年5月,大幅的標题报导了新瓦莱托镇的规划重建工作。
头版头条是醒目的標题:《新家园的基石:瓦莱托镇重建工程正式启动!》。
报导內容详述了战后重建的艰难:资金匱乏,材料短缺,居民流离失所,以及选址上的激烈爭论,在完全重建旧镇废墟还是另选新址上,新镇居民与流散的原住民代表之间发生了很大的爭执。
报导讚扬了重建委员会的坚韧,也提到了来自“不愿透露姓名的慈善人士”的一笔“关键性捐赠”,这笔资金解决了购买第一批建材的燃眉之急,为新镇的建设奠定了基石。
但报导並未披露这位捐赠者的身份。
他们一行行读下去,报导洋洋洒洒,主题是关於新镇规划的成就和未来的展望。
在报导的最后一段,记者这样写到:
“.当我们站在新规划的土地上,遥望几公里外旧瓦莱托镇那片沉默的焦土时,不禁感慨万千,战爭的伤痕需要时间来抚平,新生活的希望正在这片土地上萌芽。
旧镇的故事,正如废墟中散落的那些面目全非的物品,连同那些在战火中消逝的生命和被埋葬的秘密,似乎也隨著最后一缕硝烟,永远沉寂在了那片废墟之下。
对於我们这些后来者,或许理解『一切都埋葬在了过去』这句话背后的重量,比执著於揭升每一个细节更为现实。
重建之路固然艰辛,但遗忘,有时也是一种不得已的治癒,愿新瓦莱托镇的阳光,能驱散往日的阴霾。”
“被埋葬的秘密永远沉寂在了那片废墟之下遗忘,有时也是一种不得已的治癒—”玛丽昂轻声念出这几句。
“这个记者是谁?他调查过旧瓦莱托镇的情况?”
卢卡翻到报纸的报头和署名栏。
遗憾的是,报纸的报头是《托斯卡纳復兴报》,而这篇报导的署名栏,只有简单的一个“本报记者”,没有具体名字。
“可惜,如果能找到这个记者,他可能知道的更多。”玛丽昂也遗憾地摇头,“但这也是线索,说明洛伦佐·罗西的回忆录不是孤立的,只是那个时代的知情者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