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旋律
十二月的寒风呼啸著刮过雅典卫城下的街巷。
索菲亚·帕帕多普洛斯抱著厚厚一乐谱和音乐理论书籍,紧了紧围巾,將脸更深地埋进羊毛领子里,快步穿过学院略显空旷的迴廊。
假期前的校园总是瀰漫著一种奇特的氛围,既有学期结束的鬆弛感,又带著为来年一月即將到来的重要考试和项目准备的紧张。
图书馆里温暖而安静,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偶尔敲击键盘的低响。
索菲亚长嘆一口气,合上了厚重的《希腊音乐理论发展》。
圣诞假期临近,但对她这个古典音乐专业的学生来说,假期往往意味著更密集的文献阅读和作曲练习,明年一月开始的作品选题,她必须儘快找到方向。
为了调剂一下紧绷的神经,也为了拓宽视野,索菲亚决定暂时拋开艰深的理论,去找点轻鬆些的背景阅读。
走向图书馆“希腊音乐史”区域,这些资料涵盖了近代希腊音乐教育史,音乐家传记以及关於希腊文化艺术状况的社会歷史类等著作。
这类书籍通常不那么专注於音符本身,而更关注音乐与社会,歷史的互动,
索菲亚的手指在一排书脊上划过,最终抽出了一本略显厚重的书:《无声的乐章:1910-2000
社会剧变中的希腊音乐》。
这是一本偏社会史,文化史角度的著作,並非严格的音乐分析专著。
她瀏览著章节,其中二战部分不可避免地占据了大量篇幅。
里面讲述德军占领下的文化管制,地下音乐会,以及音乐作为抵抗和慰藉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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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关於战时私人收藏与文化遗產流失的章节时,一小段文字和几张黑白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战时希腊的文化伤痕是深重的,在混乱与掠夺中,一些边缘的记录可能揭示了更私人,
更奇特的精神世界。
例如,1947年清理已失踪的富商帕诺斯·米塔拉斯庄园时,发现的一批数量逾两百的私人乐谱手稿(附图15)。
这些手稿大部分书写於战前及战爭初期,纸质粗糙,字跡狂放潦草,显然出自业余爱好者甚至狂热者的涂鸦。
从音乐角度审视,它们毫无专业性可言,旋律结构混乱(如附图16a),节奏標记隨心所欲甚至自相矛盾(附图16b)。
它们像无序的噪音记录,无章可循,亦无艺术意图,內容上看,与职业作曲或抄谱毫不相干,
它们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独特声音世界中的痴迷者留下的大量草稿“
索菲亚饶有兴趣地翻到附图作为专业学生,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些手稿的“业余”之处,比书中描述更甚:
短短几小节內,从降e大调几个小节后毫无过渡地跳到了升f小调,和声进行更是匪夷所思,完全不遵循和声体系,听起来必然刺耳。
拍號频繁变换,变化点毫无逻辑,小节线有时似乎只是为了分割音符而存在,缺乏稳定的律动感,有些地方音符时值分配明显不合理,导致旋律线支离破碎。
主题发展极其缺乏逻辑,动机经常刚出现就中断,跳到完全不相干的音型上等等一系列问题。
索菲亚摇摇头,这更像是初学者,或者某种密码,而非真正的音乐创作。
她本以为这部分內容就这样了,无非是证明米塔拉斯可能有某种奇怪的收集癖好,或者这些手稿是別人寄存在他那里的。
“儘管单页乐谱在音乐技法上显得混乱甚至拙劣,但笔者在整理图书馆收藏的这批手稿时,经过细致比对和反覆聆听,注意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这些手稿並非完全独立,它们似乎记录了一种持续的,不断变动的探索过程。
虽然不同手稿的旋律片段乍看毫无关联,甚至风格迥异,从模仿古典到近乎无调性,但细究其核心意图,如果它们有意图的话,似乎都指向同一种表达—一一种对『特定声响”或『特定振动模式』的执著追求。
书写者似乎並非在创作悦耳的音乐,而是在试图『捕捉”或『再现”某种他所感知到的,难以名状的『声音』。
这种追求超越了常规的音乐审美和技术规范,显得极其私人化,甚至偏执。
结合其发现於战爭末期混乱的米塔拉斯庄园背景,不禁让人猜测,书写者是否在通过这种奇特的方式,记录某种战时特殊环境下的精神体验,或者对某种『安全”或『秩序”的抽象渴望?当然,这仅仅是基於手稿表面的一种推测。”
索菲亚看到这,看著这些音符,尝试在脑海中构建它们。
她翻到书后的参考文献和索引部分,查找关於这批米塔拉斯乐谱的原始档案记录。
索引里清晰地指向了国家档案馆下属的一个“战后文化遗產回收与整理”分类目录,並標註了具体的档案卷宗编號。
她找到一台空閒的电脑,登录自己的学生帐户,顺利进入了该档案的资料库页面。
输入卷宗编號后,屏幕上跳出了详细的条目信息,档案显示,学院图书馆在五十年代接收了这批米塔拉斯乐谱中的一部分,共37份,並进行了数位化归档,收藏在“战时社会文献”子库中,而且標註了可在线访问。
她点开了编號为001的手稿,果然如书中照片所示,混乱不堪,她耐著性子,按照编號顺序,
一份份看下去。
变化是缓慢的,但確实存在。
从10號手稿左右开始,虽然节奏依然古怪,但音符的书写变得清晰了一些,涂改减少了。
更重要的是,索菲亚开始隱约感觉到一种—方向感。
书写者似乎不再漫无目的地堆砌音符,而是在尝试不同的组合,试图让那些不协和的跳跃,突兀的节奏转换,奇怪的组合產生某种特定的“效果”。
到了20號手稿,这些动机开始被有意识地重复,变奏,叠加。
节奏也变得相对固定,不再是隨心所欲的延长或缩短。
越靠后靠后,乐谱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成熟”。
索菲婭能清晰地感觉到,书写者似乎逐渐“摸到”了他想要的那个声音的边缘轮廓,手法虽然依然笨拙,但那份意图越来越清晰,强烈,
乐谱上开始出现一些核心旋律,它们在不同的节奏中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