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时时参照那幅画像,容绒闭上眼,记忆里少年的轮廓便清晰如昨。
眉峰的弧度、笑时微弯的眼尾、说话时轻抿的唇角,连耳尖那点不易察觉的淡粉,都能化作刻刀下精准的纹路。
她总觉得,初见霍七时,自己并未多瞧几眼,甚至他离开后,那人的身影也鲜少在脑海中停留。
可唯有握起刻刀时,所有细节都骤然鲜活。
下刀修他鬓角的碎发,心尖会跟着颤一下,雕琢他衣领的褶皱,鼻腔竟泛起点酸意,越刻越慢,越慢越慌,指尖的木刺都比不上心口那阵钝痛。
夜里的烛火晃得人眼晕,容绒伏在案前,对着半成型的木雕反复打磨。
烛芯烧得噼啪响,蜡油顺着烛台往下淌,直到光晕渐渐暗下去,她才惊觉蜡烛已快燃尽。
指尖的斜口刀还在无意识地动,忽然一阵刺痛传来。
刀刃扎破了食指,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木雕的衣袍上,像雪地里落了朵红梅。
她慌忙抓过抹布去擦,可木缝早已吸尽了血色,只留下一片深浅不一的红,再也抹不去。
木雕终于成型,只差最后上色。
这是开工的第叁日,也是容绒终于敢直面心事的一日。
那些莫名的失落、见不到时的怅然、刻刀落下时的心慌,原来都藏着一个名字。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是某个午后他递来的那杯热茶,或许是他看木雕时认真的眼神,让她悄悄动了心。
可这份喜欢,又能如何呢?
许是他生得好,家世又体面,动心本就是寻常事,不必太过当真。
更遑论,这尊木雕,本就是为另一位喜欢他的女子所刻。
薛婉儿一身绫罗,言谈间尽是贵气,想来霍七在京城的家世,也绝非她这个小县城的木雕匠人能企及。
正如薛婉儿轻描淡写所说的“云泥之别”,她与霍七,从来就不在一个世界。
薛婉儿和他,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五日清晨,容绒抱着装木雕的木盒去了茶楼,原是约定好薛婉儿来验货,可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见着人影。
直到傍晚,茶楼的书衡大哥谈完生意回来,才告知她。
薛婉儿昨日就回了京城,只留话让她把木雕送到薛府,再拿剩余的尾金。
鳞州县到京城不算远,步行两日也能到,坐马车半日便够。
可木雕虽小,却经不起磕碰,容绒用软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再垫上晒干的稻壳,确认木盒里听不到半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抱上车。
马车颠簸着驶出县城,容绒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起初是雀跃的,京城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在街上偶遇霍七?
一想到可能与他擦肩而过,指尖就忍不住发烫,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膛。
可转念一想,又怕极了遇见。
她见过好友因情所困,瘦得脱了形,整日以泪洗面,连最喜欢的食物都咽不下。
她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却先见了它伤人的模样。
若真与霍七再有牵扯,怕是再也难脱身。
倒不如就此断了念想,只当是有缘无分。
送完木雕,拿到钱,她就回鳞州县,守着自己的小楼,找个知冷知热的普通人,过安稳日子,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了。
申时的太阳还挂在半空,马车终于驶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