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看着眼前年轻人瞬间严肃沉凝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就已经知道那些沉重的案例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
严厉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丝,那严厉深处,藏着一丝过来人不易察觉的、沉重的同情:
“小同志,我晓得你是真心关心家里人,心是好的。
但这些政策,就是铁板一块!一旦撞上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头破血流的是你自家!”
他叹了口气,给出最后一点现实的建议,“你阿哥阿姐在东北,苦是苦点,但国家有知青补贴政策,总归饿勿煞。
屋里厢真要帮忙,我劝你一句实在话:要么,寄点旧衣裳旧铺盖,拆洗得干干净净的,政策允许,数量上有限制,但总归能寄一点,挡挡风寒。
要么……就想别的路子,走别的门道。
邮寄这条路,特别是吃食和粮票,走不通!硬要走,就是自家往枪口上撞!嫌命长!”
阳光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抓住这唯一似乎可行的缝隙,还是用普通话追问道:
“原本家里还想给阿哥阿姐寄点新,絮个厚实点的被头,听您的意思,肯定也不行,只能寄一些旧衣裳旧铺盖。
老师傅,能请您再仔细讲讲这方面的规定吗?我怕好心又办错事。”
老先生点点头,对阳光明这种谨慎务实的态度多了分认可。
他重新翻开那本厚重的汇编,枯瘦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精准地找到条目,用平实但清晰的语调解释:
“旧衣、旧被,拆洗干净,确实可以寄。
但规定卡得紧:
第一,必须是旧的,新的不行,新更不要想。
第二,数量严格限制。
像被,每个收件地址一次最多只能寄一条,而且只能是薄被,厚度有要求。袄也是一样,每人限寄一件。
第三,必须拆洗得干干净净,不能有污渍异味,邮局要检查。
超过规定数量或者夹带新,一律按违规处理,轻则退回,重则……你懂的。”
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阳光明一眼,“这就是政策,钉是钉,铆是铆,没得通融。”
“谢谢,谢谢老师傅!”阳光明深深鞠了一躬,这感谢发自肺腑,沉重无比。
邮局这一行,如同在悬崖边走了一遭。
如果没有这位经验丰富、肯直言、甚至带着点告诫意味的老先生,他可能真的会无知无畏地一头撞进那粉身碎骨的深渊。
“你讲得老清楚了,帮了我天大的忙!真真是救命的指点!”
老先生疲惫地摆摆手,重新拿起那迭仿佛永远理不完的单据:
“不要谢,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记住我的话,安全第一,平安是福。回去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疏离和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阳光明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邮局大门。
外面炽热如火的阳光兜头泼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对无知的冰冷后怕。
挎包里的米线和蜂蜜,此刻不再是希望的象征,倒成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肩背。
他站在刺目的阳光下,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