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1.陈卫红下乡
周日清晨的石库门天井,空气仿佛凝固般粘稠。
昨夜的雨水在青石板缝隙里蓄着,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各家各户的早饭气味,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在微凉的晨风里沉沉浮浮。
这本该是市井烟火最温情的时刻,此刻却像一块浸透了离愁的厚布,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颗粒感一般的滞涩。
陈卫红站在天井中央,像一株被骤雨打蔫的小草。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碎薄衬衫,布料薄得几乎透光,清晰地勾勒出少女单薄瘦削的肩胛骨。
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辫依旧一丝不苟,用褪了色的红头绳仔细扎着,垂在微微起伏的胸前。
脚边那个半旧的深蓝色帆布旅行包,塞得鼓鼓囊囊,棱角分明,这是家里翻箱倒柜能拿出的最好的行囊。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界碑,横在她与熟悉的世界之间。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细线,眼神空洞地落在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仿佛要数清每一道岁月的刻痕。
那双单薄纤细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透着一股无处安放的彷徨。
她的父亲陈乐安,穿着他那身仿佛长在身上的深蓝色工装,油污早已沁入纤维,洗不净也拍不掉。
他沉默地伫立在女儿身侧,像一尊饱经风雨侵蚀的石像。
他的肩上挎着一个同样半旧、打着灰布补丁的网兜,里面塞着搪瓷脸盆、掉了漆的搪瓷缸,还有一小捆用麻绳捆扎整齐的旧报纸——预备着包裹东西或垫床。
他那张被岁月和辛劳刻蚀得沟壑纵横的脸上,眉头紧锁,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得他脊梁微弯。
弄堂里平日清晨的喧闹——刷马桶的哗啦声、煤炉引燃的噼啪声、催促孩子上学的吆喝声——此刻都识趣地低伏下去,只剩下一种压抑的寂静。
邻居们陆续从各自的门洞、灶间走出来,无声地聚拢在天井里,目光复杂地投向这对即将远行的父女。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张秀英。
她眼圈通红,显然是哭过,手里捧着一个用洗得发白的干净细布仔细包好的小包裹,边缘渗出一点油渍。
她几步走到陈卫红面前,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
她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像被砂纸磨过:
“卫红啊,拿着。阿拉……阿拉屋里厢天没亮就蒸好的,菜肉包子,还热乎着。
路上……路上垫垫饥。
到了地方……要当心自家身体,晓得伐?
不要硬撑……”
她不由分说地把那带着温热和浓郁肉菜香气的包裹塞进陈卫红冰凉的手里,粗糙的手指在她手背上重重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拍了两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气传递过去几分。
陈卫红只觉得那包裹有些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