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向红也买好了自己的格子衬衫,林见月则买了那件白色短袖。两个姑娘拿着新衣服,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像收获了宝贝。
买完衣服、布料以及皮鞋,阳光明手里的布票和工业券已经消耗大半。
一行人又逛到了香气最浓郁的糕点果柜台。
这里的香甜气息更加诱人,玻璃柜台里摆着桃酥、杏仁饼、动物小饼干、大白兔奶、生牛轧……
虽然种类远不如后世丰富,但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已是极大的诱惑,尤其是对孩子和年轻人。
柜台前挤满了揣着票和点心票的人们,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渴望。
阳光明、冯向红、林见月都拿出了一些节省下来的糕点票和果票,凑在一起,商量着买些什么。
“桃酥好,耐放,不容易碎,买点桃酥吧?”阳光明建议。
“奶!大白兔奶最好吃!又香又甜!就是票最金贵……”冯向红的眼睛,紧盯着印着大白兔的纸。
“再称半斤生牛轧吧,香脆可口,我爸爸以前最爱买这个。”林见月小声补充。
最后,他们商量着,决定买了两包桃酥、半斤大白兔奶和半斤生牛轧。
售货员熟练地用黄色的粗纸包好桃酥,用牛皮纸袋称好果,然后用结实的细纸绳麻利地扎紧,递了出来。
手里的票证几乎消耗殆尽,但收获的喜悦和提着满手东西的满足感,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阳光耀手里捧着新衬衫和新皮鞋的盒子,感觉像做梦一样,心里对弟弟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好了,采购任务初步完成!”谢飞扬拍了拍手,他虽然什么都没买,但看着大家高兴,他也跟着开心,仿佛享受了购物的乐趣。
然而,冯向红和林见月却还有些意犹未尽,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些琳琅满目的柜台之间。
“时间还早呢,我们再逛逛吧?就算不买,看看也高兴。”冯向红提议道,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整个商场,从搪瓷制品柜台到文具柜台,都充满了兴趣。
林见月也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目光好奇地流连在那些商品上,从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竹壳热水瓶到英雄牌钢笔、彩色塑料皮的笔记本,似乎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这种纯粹的、属于年轻女孩的逛街兴致,在这个年代显得尤为突出和狂热。
阳光明笑了笑,从善如流:“行,那就在逛逛,消化消化食。二哥,我们也看看别的,说不定家里还需要添点啥。”
他知道女孩子喜欢逛商场,虽然心里有点抵触,但既然来了,还是不要扫兴的好。
于是,两位女同志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从一个柜台逛到另一个柜台,偶尔指着某件商品低声交谈,发出清脆的笑声。
三个男同志跟在后面,谢飞扬不时插科打诨,点评商品,逗得大家发笑。阳光耀则沉稳些,偶尔给小弟介绍一下商品,比如哪种保温瓶质量好,哪种肥皂去污力强但不太伤手。阳光明认真听着,但心里对这些生活常识一点都不感兴趣。
阳光耀看着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商场,看着身边这些精神焕发、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他心里那份因为要见岳父岳母而产生的紧张和自卑感,似乎也被这热闹温馨的氛围冲淡了不少,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最轻松、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心里暗暗想着,也许美好的生活就是这样,通过努力,一点点挣来的吧。
他还注意到弟弟和那位林见月同志之间,那种虽然含蓄、低调,但却无法完全掩饰的默契互动——阳光明总会不经意地替林见月隔开拥挤的人流,林见月看到有趣的东西时会下意识地先看向阳光明。
他一直留意着,发现弟弟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温柔地落在林见月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关注与呵护。
而林见月虽然大多时候和冯向红在一起,欣赏商品,但也会偶尔回头,飞快地看阳光明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依赖、羞涩和欢喜。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即使没有任何言语,也流淌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温情。林见月往往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转过头去,但通红的耳根却悄悄泄露了她的心事。
这种细微而自然的情愫流动,对于正处于热恋中、同样饱尝甜蜜与忐忑的阳光耀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他心下了然,既为弟弟感到高兴,又不禁想起自己的岳心蕾,想起弟弟的那些鼓励,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和勇气。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着,从一楼逛到二楼,看了文具,看了日用百货,甚至去卖无线电的柜台听了一会儿样板戏的广播。
直到将近中午,商场里的人丝毫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拥挤,空气也更加闷热。
阳光明看了看手表,提议道:“快十二点了,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饭店,味道还不错,价格也实惠。今天我请客,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谢飞扬谦让了一番,还是没争过阳光明。
逛了一上午,走了不少路,确实也有些饿了累了。
一行人挤出百货商场,外面的阳光明亮刺眼,甚至有些灼人。
阳光明领着他们,穿过两条热闹的马路,来到一家门脸不算大,但看起来很干净整洁的“胜利饭店”。
饭店里同样人声鼎沸,喧闹声、碗筷碰撞声、服务员吆喝着端菜报菜名的声音,混成一片,白色的水汽夹杂着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门口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们等了一会儿,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刚空出来的四方桌子,旁边的长条凳还有些温热。
大家坐下后,阳光明拿起桌上油腻腻的菜单看了看。
“大热天的,今天就不喝白酒了,这家饭店有啤酒,好喝还解渴。”阳光明对大家说道,主要是对谢飞扬解释,“点几个下饭的菜,打打牙祭,大家看看想吃什么?”他说着,很自然地把菜单先递给冯向红和林见月。
两位女同志推让了一下,凑在一起看了看菜单,点了一个清炒虾仁和一个家常豆腐,都是相对实惠又好吃的菜。
谢飞扬凑过去看了看菜单,加了一个本帮特色的红烧划水和一个汤菜腌笃鲜,他知道冯向红喜欢喝汤。
阳光明又添了一个招牌的白切鸡和一个清炒鸡毛菜,凑够了六菜一汤,有荤有素,有鱼有肉,足够丰盛了。
他叫来忙得脚不沾地的服务员大姐,点了菜,又要了几瓶啤酒和两瓶桔子汽水给女同志。
“光明同志太破费了。”冯向红看着这一桌子菜,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难得大家周末聚在一起,开心最重要。再说,逛了一上午也累了,该好好吃一顿。”阳光明温和地回应,语气让人感觉很舒服。
等待上菜的间隙,大家喝着服务员送来的免费大麦茶,随意聊着天。
话题从刚才买的衣服布料,转到各自厂里、单位里的趣事,又转到最近看的电影和听到的新闻。
阳光耀起初还有些拘谨,话不多,但谢飞扬和冯向红都很健谈风趣,阳光明也不时把话题引向他,问他核算组的工作趣事,让他参与进来。
慢慢地,阳光耀也放松了,偶尔也能说上几句厂里工资核算时遇到的奇葩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气氛逐渐变得融洽愉快。
林见月的话依旧不多,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的、温柔的笑意。
她的目光偶尔会和阳光明的目光相遇,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有种默契的安宁感。
阳光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也为弟弟能找到这样一位文静秀气、看起来又很投缘的姑娘,感到欣慰。
菜很快陆续上来,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大家一起动筷子,纷纷称赞味道好,火候足。
阳光明很自然地用公筷给身边的林见月夹了一块白切鸡腿肉,蘸好酱汁:“尝尝这个,他们家的鸡,火候恰到好处,挺嫩的。”
林见月小声说了句“谢谢”,脸颊微红,低着头,小口吃起来,鸡肉果然鲜嫩入味。
冯向红对着谢飞扬使了个眼色,谢飞扬心领神会地偷笑了一下,也用勺子给冯向红舀了好几颗饱满的虾仁。
阳光耀则假装没看见弟弟的举动,低头认真吃自己的菜,心里却为弟弟感到高兴,也觉得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盘子里的菜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阳光明去柜台结了账,大家走出饭店,饱餐后的满足感让人心情愉悦,慵懒的不想动。
站在饭店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晒得地面发烫。
“下午我还有点别的事,得先走了。”谢飞扬说完,看了看冯向红,“向红,你是直接回瑞康里吗?”
“嗯,我和见月一起回去,正好把新衣服放回去。”冯向红点头,手里提着新衣服的袋子。
“那好,我送你们到前面车站,看你们上了车,我再走。”谢飞扬说得很自然,体现了他的细心。
阳光明也对二哥说道:“二哥,我们还得去一趟裁缝店,把布料送过去,也好早点做出来。”
阳光耀的手里紧紧抱着新衣服和新鞋的盒子,点头道:“哎,好的。”
林见月看向阳光明,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轻声道:“那……阳光明同志,光耀哥,我们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们。”她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为这愉快的一天。
“路上小心。”阳光明看着她,目光温和,叮嘱了一句。
冯向红笑着对阳光明兄弟挥挥手,声音爽朗:“光明同志,光耀哥,今天谢谢啦!下次再聚!”
“再见,路上慢点。”阳光明和阳光耀也挥手道别。
看着谢飞扬和两位女同志说笑着走向公交车站的背影,阳光明收回目光,对二哥说道:“走吧,裁缝店在另一条街,不远。”
兄弟俩推着自行车,沿着栽有梧桐树的街边,慢慢走着,树荫带来了些许凉意。
沉默了一会儿,阳光耀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看着弟弟,脸上带着探究和了然的笑意,开口问道:“明明,你跟那位林见月同志……是在谈朋友吧?”他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阳光明推着车,闻言愣了一下,脚步未停,随即坦然地点了点头,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嗯,是。”
这件事,他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家里,尤其是二哥。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弟弟亲口承认,阳光耀还是有些惊讶,他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藏得够深的啊!家里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谈了多久了?”他好奇地追问,心里为弟弟感到高兴。
“时间不算短了。”阳光明平静地回答,没有说得太具体。
“时间不短了?”阳光耀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你嘴巴也太严了!爸妈、大哥,肯定都还不知道!”他难以想象弟弟能把这样的大事瞒得滴水不漏。
阳光明推着车,目光看着前方被树荫切割得斑驳的路面,解释道:
“也不是故意要瞒着家里。主要是我们俩年龄都还小,见月比我还小一点。
距离结婚还早着呢,想着等关系再稳定些,时机更成熟些再说。
现在说出去,除了让爸妈平白操心,或者惹来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也没别的太大必要。”
他的考虑,成熟而长远。
阳光耀仔细一想,觉得弟弟考虑得确实有道理。
这个年代虽然提倡自由恋爱,但年轻人私下谈恋爱,尤其是像弟弟这样年纪轻、又在厂里当领导的,太早公开,确实容易引来不必要的过度关注和议论,万一将来有什么变化,反而不好。弟弟这样处理,显得稳重可靠。
“这倒也是……”阳光耀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关心地询问,带着兄长的责任感,“那……林见月同志家里是什么情况?我看她气质谈吐,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不像一般工人家庭出来的姑娘。”他直觉感到,那姑娘的家境可能不错。
阳光明沉吟了一下,除了林见月父母的具体级别和身份,觉得不便细说之外,其他的倒也没隐瞒,说得比较概括:
“她父母都是军人,是老革命,如今都在部队上工作。她大哥和姐姐也都在部队系统里,二哥是知青,还在乡下插队。
她本人现在是东方机械厂的统计员,和她那个同学冯向红一起,暂时借住在冯向红家的房子里。”
听到是军人家庭,还是老革命,阳光耀脸上露出了恍然和些许肃然起敬的神色:
“原来是革命军人家庭,怪不得……一看就是有家教、有规矩的人家。”
他心里隐隐觉得,弟弟这对象找得,门槛恐怕也不低,但弟弟既然这么沉稳,想必自有分寸。
他接着问:“那她家里人……知道你们的事吗?”这是关键问题。
“暂时还不知道。”阳光明摇摇头,语气平静,“等以后关系更稳定些,或者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现在不急。”
阳光耀看着弟弟沉静稳重的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可靠,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和感慨。
小弟年纪不大,考虑事情却如此周到长远,处事不惊,沉稳有度,方方面面都处理得妥帖,难怪能得领导赏识,还能找到条件这么好、又彼此情投意合的对象。
相比之下,阳光耀觉得自己为见家长的事就慌得六神无主,还要弟弟来开解帮忙,真是……
“明明,你真是……比二哥强多了。”阳光耀由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为弟弟高兴的欣慰,也有一丝自愧不如的感慨,“林见月同志是个好姑娘,一看就善良懂事,脾气也好。你们俩……很般配。二哥真心为你高兴。”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阳光明笑了笑,语气轻松下来:“谢谢二哥。你和心蕾同志也会很好的,要有信心。”
提到岳心蕾,阳光耀脸上又浮现出既甜蜜又忐忑的神色,他想起面临的“任务”和弟弟的鼓励,用力点点头:
“嗯!借你吉言!我……我会努力的!不能辜负心蕾,也不能让你和爸妈失望!”
兄弟俩相视一笑,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理解与相互支持,在彼此间流动。他们不仅是兄弟,此刻更像是可以分享心事、互相鼓劲的战友。
兄弟二人说着话,没过一会儿,裁缝店就到了。
那是一家开在弄堂口的小小铺面,门口挂着“精工裁缝”的牌子,里面传来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
阳光明把布料交给老师傅,又让二哥站好,给老师傅量了尺寸,特别说明了二哥那条裤子要做得合身、挺括些,急用。
老师傅推着老镜,记下要求,约定好两天后来取衣服。兄弟俩这才骑着自行车,载着满满的收获和各自的心事,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