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的门前,別让她晾东西。”他忽然对程二牛补了一句。
“啊?她不是自己不……”二牛顿住了,脸上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闪著点调侃的光,“李哥,您这话听著咋那么……”
“多嘴。”李向东扛著铁锤转身,背影乾脆利落。
午后热气滚滚地压下来,整个院子像被蒸笼罩住。李向东在自家屋檐下,砌了几块青砖,架起一条新水管,把流进他家门前的雨水引到了巷口。之前贾张氏老说他家门前积水,臭味冲她屋里飘,他今儿就彻底处理了。做完这一切,他站起来,望著天边泛起的云痕,心里比前几日都还要清明。
可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在他家窗边咕噥,声音细细地穿过窗欞钻进屋子——是贾张氏的声音,带著尖酸刻薄的味儿。
“哟,这就开始大兴土木啦?水管都换上了?可劲儿装吧,装给谁看呢?你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怕不是得气得活过来。”
李向东脸色一变,手上的锤子握得死紧。他不怕被骂,不怕被讥讽,可他娘,是他心里唯一不能被別人碰触的地方。他猛地推门而出,直直盯著窗外那人。
“贾张氏。”他的声音低得像野地里压下的风,“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给你送点你家豆角尝尝。”
她猛地一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却再没说话,只拄著拐杖走了。
四合院一时间寂静下来,连风都像是畏惧这场拉锯战般,悄无声息地躲开了。
可李向东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贾张氏那双老眼虽浑浊,却毒辣得很。她拄著拐杖回了屋,门没关,声音却一路漏出来。她一边朝墙角那口开裂的水缸里舀水,一边衝著屋里自言自语,像是念经一样,语调咿咿呀呀,像极了偏远山沟子里夜半时的哭灵声。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们搬进来,李家那口子死得早,也不是什么吉利人家……嘖,连块好豆角都保不住……”她嘮叨著,还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眼角那抹警觉就像蛇蜕后裸露出的鳞片,闪著阴冷光泽。
李向东在院中央把那被踩烂的豆角一条一条拾起来,沉默得像一座墓碑。他没有戴手套,豆角上的碎沙子和汁水沾得满手都是,那味儿酸中带腥,钻入指缝,直衝鼻息。他没有嫌弃,只是动作缓慢,一点点地把豆角扫进簸箕里,像是给一个不体面的死人收拾遗物。
“李哥,你干嘛还捡啊?”二牛提著铁鉤站在边上,看得有点心惊,“她那豆角踩都踩碎了,你不如一把扫进水沟里。”
李向东抬头,眼中一丝光芒都没有,“她还得闹,说我故意糟蹋她吃食。现在捡起来,她就得说是自己晾得没绑牢,摔了。”
“你这……也太能忍了。”
“不是忍,是不想让她有藉口。”他把最后一根豆角丟进簸箕,手上的汁水黏腻,指甲缝里也发黑。他站起身来,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高峻,那脸像老石墙一样,裂纹纵横,却不崩不塌。
门边,乔翠翠悄悄探出头来。她今天穿了件粉红色的旧旗袍,肩膀处微微破了线,她似乎早察觉了,往里一缩,像只小猫蹲在门槛边。眼见李向东从地上起身,她犹豫片刻,还是喊了一声:“李大哥。”
他回头,那一声喊像是春日最后一声落雪,轻得能飘进耳里,凉意却直透心头。
“你別理她。”乔翠翠小声地说,“我奶说了,她老了,嘴碎,不中听……你別生气。”
李向东没说话,走过去,將手上的汁水在院边的水缸上抹了抹,才开口:“我没生气。翠翠,你以后別靠近她家门口。”
乔翠翠点点头,却又抿了抿嘴:“李大哥,她今儿还说我……说我眼神飘,说我想当你媳妇……”
话说完她自己都脸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人。
李向东一怔,他不是没听说过贾张氏背后嘴损,但今日这么直白地从乔翠翠嘴里吐出来,竟让他无言以对。他眼前忽地浮现出翠翠帮他抹门边灰尘的画面,纤细的手,苍白的指节,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如同打草惊蛇,又似抱紧心事。
“別理她。”李向东的声音低了些,“她说什么你別信。”
“我不信她。”乔翠翠眼睛一亮,抬头看著他,“我信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缕清风吹进燥热的黄昏,李向东的心臟沉了一瞬,仿佛有根藤在悄悄缠上。他沉默良久,才移开目光:“进屋吧,別晒著。”
乔翠翠点头,轻声应了一句“好”,转身时步伐轻盈,那红布鞋在地上擦出一串柔软的尘音。
可这份短暂的安寧並没有维持多久。
傍晚饭点刚过,贾张氏家突然传出一阵尖锐的怒骂声,紧接著一只破瓷碗从窗户里飞了出来,咣当一声砸在李向东家的墙角,碎瓷溅得满地都是。
“李向东你个王八羔子!老娘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个亏!”贾张氏的声音如鬼哭狼嚎般,从屋里衝出来,夹著椽子响、门帘飘的声音。
李向东抬头,表情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他早料到她咽不下这口气,却也没想到她晚上还来这一出。
“你踩坏我豆角,我看你是存心的!”贾张氏拄著拐杖,一步步往他家逼近,嘴里不断念叨,“我就说你心里有鬼,你做贼心虚才装好人,你给我等著,我让院里人评理去!”
“你去。”李向东不动声色,回身进屋拎出那簸箕,里面整整齐齐摆著被他捡起的豆角,全都已经干缩变色,有些已经发黑髮臭。“你看看你晾的是啥玩意儿?酸得能呛死人,你还想当贡品送人呢?”
围观的人又多了,大家都忍不住偷笑,甚至有个年轻媳妇躲在柱子后头,捂嘴轻声笑:“还贡品,简直是老鼠都不吃的酸豆子。”
贾张氏气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指著李向东骂:“你胡说八道!这是我醃了三年传下来的老法!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