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矛与盾

巴达维亚督署阴云密布，南洋的午后闷热得像锅，空气里瀰漫著香料与焦躁的味道。总督琼·

梅苏伊克背对著大理石窗，捏著从台湾一路转送来的急报，青筋暴跳。他原本就暴躁的面容，此刻几乎能滴下水来。

因为这封急报，是由他亲自派去救援大员的舰队司令带回来的。而且这位舰队司令在逃跑时，

还带著不少精良的军火和粮食。

而舰队司令卡乌自是能看出琼·梅苏伊克的愤怒，替自己辩解道：“总督阁下，我这是为保大局，亲自率舰队回防一一我听说那西班牙人已联手中国人，意图封锁马六甲、巴达维亚两港，若贸然恋战，只怕全军覆没。”

“联手？联手！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来东印度？”，听了卡乌毫无逻辑的辩解后，梅苏伊克重重將急报摔在桌上，“而且你要撤就撤，那荷兰地亚號怎被西班牙人打沉了？”

“我也不知那些阿拉贡人何日还在淡马锡建起了据点，我这也是费尽心思才突破了他们的包围，得以回到巴达维亚。”，一想到那些驻扎在淡马锡的阿拉贡舰队，卡乌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

“阿拉贡一一”，琼·梅苏伊克的嘴唇死死咬著，喃喃间这异国的名字仿佛一粒沙子，得齿间生疼。

根据他数月前得到的最新情报，英格兰被推翻旧王查理二世在一个中国人的支持下居然成了阿拉贡的新主，而克伦威尔死后，英伦的风向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欧洲那些老狐狸们，无论是法国的路易十四、还是哈布斯堡家的皇帝，都不愿意看到斯图亚特王朝在阿拉贡和英格兰两块宝地上扎下根来一一那是足以撼动他们所有人的威胁。

於是，同为共和国的荷兰便被推到了马前卒的位置上。而奥兰治的威廉三世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偏偏在其祖母法国公主亨利埃特·玛利亚的控制下，成了路易十四在荷兰的傀。

荷兰共和国也因此流亡到了英格兰。三十年战爭后才得来的短暂安寧，还未化作人民的富足，

国內便又起腥风血雨。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除了法国的路易十四外，还有一个已经把兵锋和舰炮对准了他。

“还好”，琼·梅苏伊克在督署阴影下吐出一口浊气，手掌紧著桌上的报文。他自言自语，像是在安抚自己，“公司的海外官员，几乎都是共和派推举的。若真让奥兰治的余党把持於此，巴达维亚———怕是用不了大明那个狡猾使节半句挑拨，便要分崩离析。”

可即便如此，他心头仍如压著一块湿石，怎么也沉不下去。荷兰本土风雨飘摇，东印度局势更危在旦夕。梅苏伊克咬咬牙，將自己撑在桌案前，眼神里那份混杂著焦灼与骄傲的坚硬终于归於冷静。

他誓要为公司、为共和国守住这片海。

“雅各比：卡乌！”

“到！”，虽是逃兵的卡乌身姿笔直。

梅苏伊克盯著他：“既然你以救援为由回防，那巴达维亚一一你守得住吗？”

卡乌肩背一挺，几乎没有思索：“保证完成任务！巴达维亚在，我在。”

两人目光短暂地交错，一如钢铁之间的摩擦。望著卡乌那坚定的神情，再联想到他刚从台湾逃跑，梅苏伊克突然感受到孤注一掷的无奈。

在卡乌走后，他又派人叫来了范德兰。

对於这位將领，琼·梅苏伊克也是一肚子火气。

这位范德兰，曾因不满一那群“只会算帐的公司派”决议暂缓进攻澳门，便在东北季风转弱前，把台湾的精锐和舰只几乎全数带走，灰溜溜地返航巴达维亚。留在台岛的，不过两艘老旧的船舰、一艘快艇、一艘平底船、两个低阶队长和一千五百名无主之卒。

也正因此，朱成功才得了机会，大举进攻台湾。而如今前去支援的卡乌还逃了，想必那里已经独木难支了，他试图透过台湾连结中国与日本的贸易计划也无法实现。

那是他曾经无比自豪的“宏伟蓝图”一一將锡兰、马六甲、巴达维亚、台湾、日本连成一气，

牢牢锁死南洋的黄金航道。但这一切，不过几年光景，就被那个叫安德森·陈的东方人撕成了碎片。

自己从葡萄牙人手中刚夺下的锡兰已经被他占去，现在甚至准备將他们这些新教徒从东印度驱逐。更荒诞的是，明明只是一介野心家，可那安德森·陈的文却是冠冕堂皇一一根据教皇以及上主的旨意，他们荷兰人没有资格在这东印度落脚。

这时，范德兰来了。

比起卡乌的油滑、狡点，范德兰更像是一头倔强的荷兰雄牛。他与梅苏伊克旧怨颇多，尤其是在进攻澳门和台湾的战略选择上更是针锋相对，曾在会上言辞激烈，甚至一度摔门而出。

按理说，两人已然形同水火。但现在的梅苏伊克，已无资格再讲私人恩怨。

他將窗根推开一线，闷热的风里带来一丝久违的清凉。他深吸一口气，终於將脸上的色压下。屋內空气仿佛都因他的隱忍而凝滯。他转过身，静静注视著范德兰。

“范德兰阁下，”梅苏伊克的声音低沉，相比於面对卡乌的咄出逼人，反而带著一丝近乎恳切的软化，“过去，你我各有立场，但都忠於公司，也忠於祖国。如今台湾已经危在旦夕，相比於马六甲被围已经无关紧要。如果此时的我们依旧纠缠於旧怨，只会沦为敌人的笑柄。”

范德兰眉头紧锁，眼神中依然带著警惕和怀疑。

梅苏伊克语速放慢，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很有远见。如果我们能突破马六甲的围困，带回物资，那將是公司百年不遇的伟大成就。到时候，我会亲自向董事会推荐你，我不会爭功。”

他甚至摘下总督帽，郑重地放在办公桌上，这几乎是某种软弱的姿態，仿佛在公开放弃某种指挥权。